阿奔的世界
《阿奔的世界》
/二人格
灰白色的天空，灰色的传送带，长长的、高高地悬挂在空中。两端的尽头仿佛都被世界的边界给吞没。
来路消散于浓雾中，去路影绰在不知名的光芒中。
中间则是无尽的灰色，有时候是灰白，有时候是灰黑色。
而在这样灰暗的色调里，身穿灰白工装服的阿奔，就在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传送带上奔跑着。
追逐着那不知名的光芒。
传送带背后的天空是无尽的灰色，还有不知名的黑色蛇形的柔软物体在远处蠢蠢欲动。
它时而接近着阿奔，时而又退缩回去。
阿奔有时候也能察觉到蛇形物体的靠近，但有时候不能，有时候还会被它迷惑，误以为那是一条明媚光彩的彩虹。
但此刻，他只是不停地奔跑着。
阿奔的模样很年轻，但神色却很苍老。
他很累。但是不能停。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不停地往前奔跑，而传送带会不停地往后。
若是谁停下来，就会被传送带往身后的浓雾里拖去。
阿奔有种预感，被拖下去的话就会从高处落下，掉进无底深渊，摔个粉身碎骨，陷入万劫不复。
所以阿奔既害怕又很累。
他只得不断逼迫自己往前奔跑。
尽管他也不知道以他蜗牛般的速度，到底是在原地踏步还是在退步。
他只是被尽头那不知名的光芒给抓住了，希冀着有天能跑到尽头里去，跑到那光芒里去。
至于跑进去之后会怎样，阿奔没想过。
大概到了那里的话就可以不用再日夜奔跑了吧，就可以停下来了吧。
总之，他厌倦了无尽的奔跑，又因为害怕掉下深渊而无法停下。所以只能向前，将希望寄托在未来，在那片不知名的光芒里。让自己停下来。
但那里到底有什么，阿奔并不知道。
就像他也记不清，身后的路。
身后的路似乎和眼下的路没有太多区别。
但阿奔记得，最开始的时候，脚下并不是传送带，或者传送带没有动，又或者只是他一开始没有发觉过脚下的传送带。
反正那时候，整个世界并没有这么单调。
似乎有很多花，五颜六色的花，还有鲜嫩浅绿色的青草。那些黑糊糊蛇形的诡谲物体也离自己很远。
天空也不是灰色，是湛蓝的，有蓝天，有白云，还有快活的小鸟、美丽的蝴蝶。
还有身旁的小伙伴。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奔的世界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萧条的灰暗世界。
“噗呲——”
那蛇形一样的鬼东西又来了，这次它以一个身材丰满的尤物出现在阿奔的眼前，试图阻挡阿奔向前的路。
阿奔停顿了一下，很快就感觉到自己被传送带往后拖了一大截。
他一个激灵，又迈开腿往前跑去。
尤物被无视，恼羞成怒，原本姣好的面容瞬间拉扯变形，从脸上长出许许多多蛇朝阿奔袭来。
阿奔大惊，摔了一个趔趄，情急中手撑地擦破了皮。
他没管，站起来就飞快地往前跑去。
尤物变女鬼，没有比这更吓人的了。
更可怕的还是，穷追不舍的猛鬼。
阿奔吓得屁滚尿流，拼了命地跑。
那只鬼也在身后拼了命地追，边跑，身上的衣服、鞋子、头发、皮肤也随之一点点脱落，裸露出它原本的样子。
黑色的、蛇形怪物。
阿奔满头大汗地喘息着，怪物则在身后不断朝他伸出触手。
有时候，阿奔累了那触手就会勾住阿奔的衣服，阿奔又会警觉地赶快加快速度拉开两人的距离。
就这样，两人渐进渐远，戏剧性地彼此纠缠了一路。
终于，就在阿奔累到快要瘫痪的时候，那只怪物估摸着也耗尽了原有的力量，像是枯败的枝干一点点萎缩消散，碎在了空中。
阿奔大大的喘了口气。
结果就在这时，“Duang！”的一声巨响，整条传送带猛烈地振动了一下。
阿奔也随之在传送带上踉跄了一下。
“哐当——”
天空也随之炸开一声巨雷，灰色的天空变得越来越黑。
阴影一点点笼罩住了整条传送带，并变黑蠕动，蠕动着蠕动着，有蛇形鬼怪从阴影中爬了出来。
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他们有的飞在空中，有的用爪子尾巴盘旋蜗居在传送带边缘、或底部。
剧变发生在一瞬间，阿奔还没反应过来。
天空又开始往下掉东西，原本一直如迷雾般笼罩的远方也渐渐清晰出来，那是星罗棋布一般交横错合的黑色细线。
“哐当哐当——”
不断有东西从高空落下来，阿奔扫了一眼，瞬间，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个棺材，还有一个个像是玩偶一般掉下去的，同阿奔一样穿着工装服的人。
“哇——”
阿奔霎时崩溃地哭喊一声，泪流满面，不管擦破皮尚留着血的手掌，撑起来发了疯一般地超前奔去。
身后伺机而动的鬼怪们，也纷纷弓背朝他扑来。
他们密密麻麻地扑向阿奔的身躯，撕咬着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拖下深渊。
阿奔不管不顾，只是发了狠地不断往前奔跑，手也跟着撕扯着咬在身上的鬼怪。
鬼怪黑色的利爪和牙穿透了阿奔的皮肤，阿奔将扯下来它们的时候，红色的鲜血也随之喷薄而出。
阿奔还是没有管，他哭红了眼，崩溃地往前跑，握紧了拳头，将扯下来的怪物一个个碾碎成渣，化作黑色灰烬。
一路披荆斩棘，密密麻麻的黑色鬼怪，依旧无穷无尽地从四面八方朝他扑去，几乎要埋没了他整个身体。
“哐当哐当——”
天空还在不断变黑，还在不断往下掉人，掉棺材。
又是一身巨响。
一个棺材猛地砸在了阿奔所在的传送带上。
瞬间，传送带就像被掀起的巨浪，猛烈地波动起来。
阿奔被震倒在地，身后的鬼怪很快就前仆后继地扑上来，蔓延了阿奔的整个身体。
鲜血也在传送带上一点点蔓延开来。
阿奔绝望了。
在血红又灰黑的世界里，他凭借着最后一丝力气，倔强地抬着头试图看向远方那不知名的光芒。
然而那光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红色眼睛，在远方恶毒地凝视着他。
就在这时，那个落在阿奔面前的黑色棺材忽然振动了一下，棺材板随之猛地被从里掀翻在地。
一只巨大的黑色蛇形怪物缓缓地，从棺材里伸出来一个狰狞的头，一双猩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阿奔。
然后它倏地弓着背，发起了攻击。
庞大的身躯从棺材里窜出来，腾飞上半空，飞快朝阿奔袭来。
一阵钻心的刺痛。
阿奔被巨蛇尖利的牙齿刺穿了肩膀，巨大的冲撞力让整个传送带从中间崩塌下陷，随即整个掉了下去。
失重。
黑色的鬼怪都发出尖利的声响，脱离了阿奔的身体。
只剩下阿奔和传送带在腾蛇的撞击下，掉入深渊。
身体飞速下降，血液反而飞上了天空，落在了腾蛇的眼睛里。
腾蛇痛苦地怒吼一声，生气地摆动着巨大的尾部，随即送口直接将阿奔抛了出去。
疼痛、无力。
阿奔想自己大概就要死掉了，摔进深渊粉身碎骨。
结果，却没有。
阿奔只是啪地一下掉在了一条波动的长条上，那长条拖着遍体鳞伤的他往后拖去。
又是一条传送带。
阿奔怔怔的没反应过来，身体的疼痛和疲惫，让他无法动弹。
只能任由传送带拖着他往后走去。
他累了，跑不动了，也逃不掉。
他索性偏过头看向远方。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些逐渐清晰的黑色线条。
然后瞪大了眼睛，冷汗直冒。
那些黑色线条根本不是什么线条，其实是无数根数不清的传送带，由远及近。
而每一根传送带上都有着小小的正在奔跑着的人。
同他一样的穿着灰色工服疲于奔跑的人。
同他一样活在到处都是传送带的世界里。
它们盘根错杂，彼此交错，像电线一样布满了整篇天空。
而他们则像是巨大的流水线工程图上的零件或工人。
密密麻麻，纠缠交错。
壮观又让人毛骨悚然。
阿奔浑身发冷，任由着眼前的一切向他冲撞而来。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传送带，传送带下还是传送带。
更重要的是，这个世界原来也不止一个阿奔。
他们有的，跟他一样，在和不同的怪物做斗争，而有的只是简简单单的走走停停。还有一些干脆被黑色怪物蒙蔽，被黑色鬼怪不断拖向身后。
然后呢，既然传送带下还是传送带，那么被拖向身后又怎样呢？
既然除了传送带还是传送带，那么跑与不跑又有什么分别呢？
阿奔忽然嗤嗤地笑了，鲜血流了一地。
盘旋在空中的一只黑色鬼怪向他袭来，他也没躲，任由着鬼怪将他叼起来任向深渊。
他就像是个提线木偶一般，被抛向半空。
然后飞快地往下坠，往下坠，坠到了未知的地方。
霎时，整个世界也随着他的下坠而崩塌。
不断崩塌。
从上而下，像掉漆一般分崩离析出许许多多灰色的碎片。
碎片化成无数黑色的虫子盘旋在阿奔身下，一点一点汇聚巨大的手掌，拖起了阿奔下坠的身体。
它们拖着他慢慢往上飞，黑色丑陋的躯壳也不断往下掉着稀碎的黑色碎片。
渐渐从中挣脱出漂亮的翅膀，羽化成蝶。
那一瞬间，阿奔睁开眼睛，看到了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
和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