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
钟秋这一觉睡得不好,梦里光怪陆离,一会这儿一会那儿,很多张脸围着她转,醒来时昏昏沉沉。
她揉了揉太阳穴起床。
地库。
朝阳初升,朱澄准时到达章华湾,远远地看见钟秋走来,按下喇叭,下车开门。
钟秋换了件纯白职业套装,本就白嫩细腻的皮肤被称得更加清透,吹弹可破。
腕间拎了支简单的托特包和平板。
柔亮光泽的黑发如瀑般地坠在腰间,随着步伐小幅度摆动。
背影纤细高挑,无一处不精致,裙子边都散发着明艳的风情。
一点也看不出没睡好的模样。
朱澄从回国后就一直跟着她,个性非常机灵,做事干脆效率高。
上车后,朱澄道:“您要的资料我整理好了,在你左手边。”
“好。”她应一声,没去看,把平板放在腿上,指尖滑动浏览网页。
朱澄很少见她看东西这么认真,于是瞟了眼,入目清一色的男性写.真照。
“……”朱澄赶紧把头转到另一边。
钟秋盯着屏幕界面,从昨晚开始她疯狂搜索程晔的信息。
程晔长得好,高中军训时期就被借去拍宣传片。
大学时期,每天除了缠着她,就是没日没夜的打工赚钱。
他做很多兼职,她没太过问,只隐约听说有模特公司的星探找他。
在国外的这几年,她和国内的朋友偶尔联系。
可当初和他分开闹得太难看,她不刻意问,朋友们都默契的没提。
她从事的行业跟他的圈子没关联,不知道他到底做到了什么程度。
直到昨晚搜索他的词条,秀场回顾,电子刊,杂志,影响力排行,才对“顶级”两个字有了实感。
他这几年可真是混了个名利双收。
她眼睛微微眯起。
他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眼神,气质,包括长相也有细微的差别。
以前不管她做的事有多错多离谱,永远是他先低头,印象里他有说不完的‘对不起’。
很乖,对她的攻击性仅在于她每次闹分手。
那双眼里总是病态又情深,某些时候甚至会让她心里发毛。
和昨天他那副样子完全不同。
男人,果真分手后是最绝情的。
十来分钟后,到了穆谊大楼。
穆谊是国内一家颇具盛名的摄影公司,旗下很多出色摄影师。
公司业务主要是商摄,和各大广告、影视公司,杂志社合作拍摄,供稿。
车停,钟秋正要下车,朱澄放下手机迅速道:“秋总,我刚收到消息,姜妮在去subew温泉山庄的路上,我们赶过去,刚好能碰面。”
距离杂志开拍只剩三天,如果姜妮不到场,项目只能开天窗。
那她这个新总监的脸就要被摁在地上了。
她叮嘱过朱澄留意姜妮的动向。
时间紧迫,朱澄说着话准备启车出发,却听钟秋道:“不用,不去了。有另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她凑近了点,对朱澄耳语。
后视镜中,朱澄的表情从仔细聆听逐渐变为难以置信,嘴角抽抽,“这……”犯法吗?
算了,她只得说服自己,秋总这么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跟着钟秋有将近半月了,说实在的,在她的雇主里,钟秋是脾气最爆的,却也是对她最好的,不管薪酬还是人格。
钟秋下车,略带俏皮地对她做了个加油手势,“等你消息。”
朱澄表情复杂:“那姜妮的事?”
“放心吧,我有办法。”虽然这个办法的代价大了点。
正是上班高峰时段,钟秋一路上对跟她打招呼的员工微笑回应。
“钟总监好。”
“钟总监,早上好。”
……
大家都是笑着,不过背后骂得有多难听就不得而知了。
转角。
钟秋放下笑得发僵的唇角。
毕竟穆谊好歹是业内佼者,她一个空降兵、年轻人,没有做出实际成绩前,很难服众。
姜妮是她给自己立威的第一刀。
她在办公室中打开朱澄带来的资料。
是丛盛的背调信息。
丛盛是姜妮签约的经济公司。
资料显示这个公司发展势头很猛,涉及音影娱多方,处于同类公司的头部。
她在姜妮的关联人里注意到一个名字:张远山。
莫名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还未想清在哪见过,门口响起敲门声。
秘书提醒晨会时间快到了。
……
累死累活。
晚上陈洁梵来接她一块吃饭,两人选了家特色菜餐厅。
她们在一处中式阁楼,环境很有情调,背景墙上是虚拟动态的小桥流水人家。
她一直拿着平板,时不时打开看一眼,明显是在等消息。
穿着旗袍的侍应生过来斟茶,并贴心带来了平板支架。
陈洁梵问杂志的事,“姜妮那边松口了没?”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没有,紧着呢。”
“弥思腕表,你知道么?”陈洁梵说,“是个一般的普奢,但你猜它请到了谁代言?”
她开了间个人传媒工作室,长期混这个圈子,对类似的事很有门道。
她复盘了弥思的代言,越发觉得有可操作的空间。
搞清弥思给那位开出的条件,说不定钟秋也能复制,开同样的条件给姜妮,解当下燃眉之急。
钟秋刚要回答,平板响了声,朱澄发来了消息。
“等下。”
她把平板放在支架上,点开朱澄弄来的监控视频。
背景是章华湾安全通道。
黑白色调,左上角显示着时间,正是昨天她遇到程晔的时间段。
回拉画面。
他是从17楼出来的。
他果然住这里。
居然比她高一楼。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男的拎着公文包,像助理。
女的是谁?戴着眼镜,很有文化的模样。
“你不是吧,上班几天成工作狂了?”陈洁梵以为她在工作,靠过来看,发现她在看一段黑白色调视频,不解道:“这是什——”
画面里三人自楼梯而下,面容在光亮里逐渐清晰。
陈洁梵蓦然转了话题,指着走在前面的人道:“程晔?”
“你认识?”她惊讶地反问。
陈洁梵是她离开程晔后认识的,不知道她和程晔的关系。
“他,我肯定认识啊,你不想想我是干哪行的?”陈洁梵道:“弥思找的代言人就是他。”
钟秋胆战心惊,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熟吗?”
从旁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这感觉太离奇陌生。
“熟谈不上。就是单方面知道而已,他名气和咖位摆在那。前阵子倒是亲眼见过两眼。”陈洁梵想了想,说:“那时候你也在。”
“什么时候?!”她心脏狂跳。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她觉得奇怪,笑笑,“就你才回来那两天。”
钟秋回江城没几天,她攒了个接风洗尘局,大家开完 party 转场去赛车。
她在后面收尾,出会所看见个很高,戴着口罩的男人。
穿着普通,气质却清冷贵气,不似常人,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后面走过了两条街,她又看到了他,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程晔。
“可能跟我们顺路吧,我当时想让你看的。”又想着她大概不感兴趣。
餐厅背景墙的动态画面不断变化,服务员将菜摆上桌面。
钟秋咽了咽口水,“我当时在做什么?”
“你?”陈洁梵回忆,开玩笑的语气说:“你头发一甩上了副驾,催大家快点别废话。”
钟秋听完整个过程,如同被压着,呼吸不畅,久久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半天才开口:“你说真的?”
“当然真的,先不说工作了,吃完再聊。”陈洁梵见她异常,调了碗酱汁推过去,“尝尝,味道不错。”
钟秋拿起包起身,匆匆道:“我有点事先走,不吃了,回头见。”
“诶,你......”她还说完腕表的事呢。
***
郊外的一处豪华庄园外的草坪上空,覆盖着混着纸醉金迷气息的夜色。
霓灯的光落在入口的人造浅溪上,琥珀香槟酒液随着人的步伐移动在透明酒杯中流转。
宴会经过前一天的开场,进入了品牌社交阶段,浓烈的气氛拉到了顶端。
程晔背光而坐,阴影覆盖了他鼻梁到下颌的轮廓,阴郁而深邃。
面前摆着的酒杯空了一半,有人误以为他兴致不错,主动来攀谈,又因他冷淡的态度讪讪而归。
他极少参加这类宴会,也没兴趣融入人群。
时针和分钟重合,指向九点。他的耐心告罄,径直走向停车场。
在车上收到了黎冬霖的来电。
黎冬霖是这次活动主办方的设计师,年纪轻轻已经在服装设计方面展现出了非凡的才能,被赞为国内设计界的后起之秀。
同时也是为数不多能称为他朋友的人。
他这次过来,也是受他所托。
电话里,黎冬霖抱怨了一通,怪他走得太早还没来得及好好聊聊,然后调侃道:
“附赠你一个消息,徐小姐刚刚过来找你了,人家打扮的漂漂亮亮,听到你走了都要落泪了,啧啧,我见犹怜。”
程晔没理,挂断电话,手臂搭着车窗松了松领结,让司机直接回章华湾。
章华湾坏掉的电梯已经修缮完毕,直达17楼。
钟秋正抱着胳膊在程晔门前来回踱步。
来的时候风风火火,恨不得一步跨过来,等到了反倒犹豫,纠结要不要敲门。
抬起手又收回,又抬起又收回。
他昨天那个态度,明显不想和她扯上关系。
但他为什么要跟在她身后。
他要是问,怎么知道他住几楼的,她怎么回答。
说偷偷查的?
她攥紧手,她今天就敲门了,怎么的,就说是随便猜到的。
她抬起手,身后忽然响起一声:
“你在做什么?”
“啊!”吓得她一跳,差点又扭了脚。
浅色明亮电梯门在程晔身后关闭。
他一身蓝黑,外套搭在胳膊上,只剩一件衬衫,眼神冷淡漠然。
“你,你怎么在外面?”
亏她在外面焦虑了半天,连门都不敢碰。
她后知后觉被吓的那一跳丢脸,微微扬起下巴。
重逢才见他第二面,完全不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了。
他移开眼,没搭理,甚至没问她怎么知道他住这层,略过人直接走到门前。
钟秋抓住他的袖口,“你早就知道我回来,早就看到我了,对不对?”
她大小姐当惯了,从小身边一堆人捧着,说什么干什么都是直来直去,不知道隐藏自己,也懒得拐弯抹角,想问什么就要问明白。
他一动她就更用力拽着不让动。
她追问:“是不是?我朋友她说看到你在我们后面。”
程晔锐利的剑眉皱起,不悦:“放开。”
她说:“你当时跟在我后面,为什么不叫住我?”
她一见到他就很激动,他就没点反应。
早点叫住她不就没事了吗,还能好好叙个旧。
他抬眸,正对上她咄咄逼人的目光,烦躁又嘲讽。
“为什么要叫你。”
“那就是说你真的跟在我后面了?”她很会抓重点,越靠越近,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鼻子凑上去闻了闻:“你喝酒了,是因为我吗?”
脸皮厚又直接,仿佛他们不是五年而是五小时没见。
“你之前一副不熟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她继续追问。
这很重要。
“你不会忘记我名字了吧?”
他往哪边走她就跟着,最后直接伸开手臂挡住路。
他要按指纹,她一下伸出手。
程晔按到了她手心。
她手合拢,抓住了他的手,“你——”
“钟秋!”程晔反手扼住她的后颈。
他掌心很大,几乎钳制住整个后颈,虎口抵着她后脑勺。
她脊背磕上冰冷的大理石墙壁,肩膀抖了下,被这一声吼的有点懵。
绝对的身高力量压制之下,她只能被迫仰着头,仰视他。
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他会对她做的动作。
一时怔怔的忘了反抗。
程晔加重了力,声音压的很低,“我走哪,做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
凛冽的寒意排山倒海般狂压而来。
钟秋气势弱了很多,还是不服输地盯着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神太有威胁性,仿佛下一秒就会用力把她的脖子掐断。
侵略感极重。
太陌生了。
让人胆颤。
亮如湖面的绯色地砖倒映着两人剑拔弩张的身影。
谁都不肯先罢休。
她其实已经明白了,就算他真的在她们后面,也不一定是在跟着她。
那条路谁都能走。
陈洁梵也说了那片是商业街,他出现很正常,可能只是共路。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她在前面,不知道她现在说的是哪天。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
她快熬死了。
唇角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
最终还是她先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不自觉地手在背后绞紧。
立马又盯向他:“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昨天戴眼镜一直站你旁边那个女人,是你女朋友吗?”
她说完头慢慢低下来,唇瓣嘟嘟囔囔,“再说了,你凶什么凶,反正……”
没等嘟囔完,程晔掐着她的那只手拇指往前一挑,抬起她下巴,警告道:“钟秋,别来惹我。”
两次被说重话,她火气上来了,然而还没等发作,程晔最后垂眸瞥了她一眼,进屋关门了。
“嘭!”门甩的震天响。
恨不得被摔的是她吧?!
现在就这么讨厌她,就这么不想看到她?
“拽什么!”
钟秋提着裙摆狠狠朝门上踹了几脚。
全然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本来是为当年突然离开的事情给他道个歉,再好好谈一谈。
她不想在这里住了,直奔地下停车场,这个地方的空气也一点都不想闻了。
离开离开,马上离开!
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以后求她原谅她都不会原谅!
钟秋一路小跑上车,擦掉泪水,准备启动。
眼泪越擦越多,眼前一片模糊,正前方蹲着只白猫。
她狂按喇叭,猫怎么都赶不走。
这个地方的一切都在和她作对。
她狠狠拍了几下方向盘,后躺大口喘气。
车内空气暖暖的,缓了缓,她在镜子里看到脖颈有个地方被捏红了。
她的皮肤一直很敏感,稍微有点磕碰就会留印子,有时候就连没有磕碰也会有淤青。
因为这个,车内一直备着软药膏。
她挤了点药膏,对这着镜子边涂边骂人。
拽什么拽。
这辈子还没人敢掐她,看她不弄死他。
以前还说什么不管怎样都会一辈子喜欢她。
涂到最后,指尖重重地在红印的地方碾了一圈。
一把推开车门,才不走,走了就合了他不想看到她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