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傍晚七点,陈寂安行走在被霓虹灯光所笼罩的夜幕中,昏沉的天际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早已熄灭的人造太阳散发出来橙黄色的余光,为这个早已死寂的城市带来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明天会比今天更好吗?
多数人只是茫然地望向天空,然后继续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像是流水线上的机器人一样。
会的吧?
陈寂安向天空望了望,然后继续向前走。
“近期,本市空气质量已达到严重污染,请各位市民减少户外运动,出行多乘坐高轨,减少驾驶悬磁车……”
自从2153年大气层被污染后空气质量就一路飙红,政府出台相关的法律,但不也是没有用吗?
她面无表情的想。
播报还在继续,Y市最高电视台上的人造人露着完美的、没有任何瑕疵的笑容。
陈寂安打开一包营养剂,因为常年没有阳光照射她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白。
她将黑褐色的糊状物挤进嘴里。
“香草味……算了,将就着吃吧。”
没办法,省钱要紧。
转身将营养剂的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后,迎面而来的悬磁车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在排放出一大堆的大型颗粒物后又扬长而去。
陈寂安捂了捂鼻子,但仍旧无可避免的使颗粒吸入鼻腔。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才停下来。
她打开智脑,时间显示着19:45,不觉加快了脚步。
要快点走了,快到八点了。
“这是我的!我的!”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你明明昨天才吃过!”
陈寂安背后突然穿出一阵喧闹声,她向后看去。一群衣着褴褛的流浪汉在她刚刚扔过营养剂包装袋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他们大多数的背佝偻着,牙齿和指甲也变得细长而尖锐。
“原来是‘鼠人’啊。”
大街上的人对于这一场景早已习以为常了,只有执法机器人在维护秩序,整个场景看起来既滑稽又好笑。
“这群鼠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死,明明只是一群不按时交税在极夜区苟延残喘的恶心老鼠,居然能在三年极寒后还剩下这么多人一直活到现在。”一位金发面容姣好的女性嫌恶地捂了捂自己的鼻子,言语间满是厌恶与讥讽。
“看到了吗?”一位母亲用手指着正在争夺营养剂的鼠人,“不好好学习将来就是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她金黄色的头发如同杂草般毫无光泽,身上的皮肤皱皱巴巴地堆叠在一起,手里捏着一张辅导班的宣传单。
她蹲下身子,眼神中的期望与疯癫快要溢了出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啊,浩浩。成为人上人,这样才能对得起我对你的付出啊!”
“妈妈,我知道了。”他扬起了一个讷讷的笑容:“我会努力学习的,让你住上大房子,为你争光的。”
“好孩子。”她苍白的面孔上露出来了一个满意的笑容,随后站起身来。
“走吧,今天还有五个辅导班要上,妈妈这都是为了你好,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好的。”男孩乖顺地应答,像是一具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陈寂安似乎都能看见他身上的丝线。
混战中,一位被头发遮去面容的鼠人向陈寂安所走的方向望了望,然后转身回了暗巷。在旁人不会注意到的暗巷角落用智脑发送了一条消息:“大鱼已上钩。”
在收到明确消息的那一刻他用手拨开遮挡在自己脸前的头发,露出了自己的面容——尖牙猴腮,因过度饥饿他的颧骨高高凸起,身上没有几块好肉,唯一与其他鼠人不同的可能是他那双眼眸,如果其他的鼠人眼中充满的是对生活与命运的麻木与绝望,那么他琥珀色的眼眸则是像行星碰撞时迸发出的刹那的烟火,眼波流转间像是有星辰闪烁其中。
他的眼睛像星星,每个见过他眼睛的人如此评价,尽管他们只在图片以及投影中见过这种虚幻之物。
星星是不存在的——这是每个人都所认定的事实,它只是前人为了哄骗自己而编出来的谎言。
陈寂安并没有注意到那个鼠人,她继续向前走。
在这由身居高位的人们构建出的舞台之上,我们谁又不是这出令人绝望的戏剧中的提线木偶呢?
都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因矿产能源已不能供应整个城市的热能需求,有专家提议将原本一千七的太阳税收增至两千,目前相关政府部门……”
Y市最高大楼上的有关改善空气质量的新闻不知何时被切换到了太阳税收,这一新闻如同被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给这所城市带来了层层涟漪。
“这还让人怎么活?我一月工资五千,两千的太阳税收再加上孩子的教育费,房贷,车贷……一个月不但不赚钱,还要倒欠钱!”
“谁也别活了!都去死吧!”
“要我看,就直接联名向上面举报,要死也要和有钱人一起去死!”
刹时间,周围的声音停滞了几秒,所有怒骂哭泣的声音在此刻消失不见,只留下悬磁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街道归于平静。
陈寂安继续向前走,太阳税收增加的新闻没有给她的内心带来任何感受,或者说在这样的生活中她早就已经麻木了。
现在她的内心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她终于要逃离这个折磨她三十年的地方了。
快点,再走快点,马上,马上我就能离开这儿了。
陈寂安在内心不断的催促着自己。
她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在红灯变成绿灯的下一秒,在她踏上斑马线的下一秒,一辆疾驰而来的悬磁车冲向她。
陈寂安的大脑里拉响警报,但她的双腿像是被焊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砰!
巨大的一声声响,陈寂安感觉整个世界像是天旋地转,她被撞出去数十米远。
温热的血液从她的身体某处汩汩流出,她感到周围的声音十分嘈杂,但她已经无力辨认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了,眼前的可见度逐渐变得越来越低。
我好想活下去啊,明明还差一点,就剩一点了,我就能离开这里了。
她用尽所有力气向前爬去,她感觉非常渴,以至于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好不甘心。
她的感官和认识在逐渐被模糊,对于自己存在的观念越来越淡薄。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告示着现在已经是八点了,“夜晚”从此开始了。
陈寂安好像被这声巨响震得拾回了一些自己的意识,她拼尽全力抬起头来,看到了驾驶位上的男人,他手掌紧紧地握住方向盘,凌乱的短发遮住了上半张脸,嘴角露出一抹癫狂的笑。
这时,陈寂安看到了他细长而尖锐的牙齿。
是鼠人。
我住在极夜区时与鼠人没有交集,是他吗……?不……如果是他……我应该早就被绑到极夜区了……
陈寂安感到很困,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了。
反正都要死了……
她已经到了极限。
“接下来插播一条紧急新闻,本市的大慈善家逸言于今日的八点去世……”Y市最高的大楼上,新闻再次替换。这次出现了一个银发黑眸的俊美男性。
陈寂安的手指不再颤动,眼前的黑暗代替了Y市瑰丽的色彩。
她于霓虹灯中坠落死亡的空谷,她将改变华丽糜腐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