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天
我在家里待了五天。
这五天我都在焦躁之中度过,每天看着夏油父母幸福地生活,观测他们的动向。夏油杰一直没有回来过,手机里也没有收到任何他“叛逃”的消息,甚至没有他的消息。
群聊也是静悄悄的。
第五天我终于忍不了,给五条悟拨去电话。如果说夏油杰有什么动向的话,他一定是最先知道的。
五条悟接电话很快,声音并没有什么异样:“啊嘞,真难得啊,居然接到了你的电话。”
“咳——咳——”我没忍住肺部的不适,咳嗽了两声。
五条悟有些吃惊:“不是吧?你又感冒了?你出去玩还可以感冒的吗?”
我有些无语:“你这是什么奇怪的脑回路啊?感冒和……”
“我没有玩!”
五条悟无所谓地道:“嗯,嗯,对,对。”
“我说,”我忍了忍,提起正事:“你和杰在一起吗?”
五条悟有些奇怪:“不在啊,你找他为什么来找我?”
“那不是当然的吗?”
“你这才是什么奇怪的脑回路。”五条悟有些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而且,杰那个家伙也请假了啊,你不知道吗?”
“请假?”我有些惊讶,叛逃还要请假?
五条悟有些不满:“我说,你都可以玩,杰就不能休息吗?你们都在玩,就老子一个人干活。”
他似乎在丢了一个易拉罐,清脆的声响传来:“我说,我的金平糖呢?”
我起身离开椅子,把手机切换到免提模式,对准桌子角落里已包装好的金平糖,揉了揉脆脆的包装纸。
我忍住咳嗽,笑了笑:“听到声音了吗?”
五条悟笑了两声,很满意我的回应:“不错不错,很满意。老子做任务了,再见。”
…………
挂断电话后我又揉了揉糖纸,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叛逃不会请假,所以成功概率60%。
满意满意。疲惫不算一扫而空也算是少了许多,连下楼的步伐都觉得轻快了一些。
虽然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沉重。因为我还是生病的状态。虽然不像五条悟说的那样“又感冒了”,但是肺部也是有明显的不适感。应该是前几天经历的环境太过复杂,这几天也没有好好休息,从昨天开始就肺部就隐隐有些刺痛。
现在一放松下来,也不觉得刺痛了,也不觉得想咳嗽了,果真是“药”到病除,nice~
抬头看了一眼时间,14:27分,正适合在院子里晒太阳。
nice~nice~
…………
我最后的思绪就停在这里。我想要去玄关处换鞋子去到室外,却觉得身体好像没有反应,周遭的世界开始旋转,最后两眼一黑,感觉身体似乎倒在地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迎接我的是刺眼的灯光。
全身都很酸软无力,像是和夜蛾的咒骸大战了八百回合,也像一个人连续对战好几只一级咒灵之后的感觉一样。
眼睛被明亮的光线刺痛,恍惚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如果我没有看到天花板那只趴着的咒灵的话。
我偏过头,不远处的沙发上母亲坐在那里似乎睡着了,两个小孩躺在旁边,身上盖着一层被子,应该也是睡着了。
病房里没有钟表,我不知道时间,但透过窗户能看见天色已经暗下了,周围的建筑都已经灯火通明,似乎人声鼎沸。
我又睡过去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疲倦已经消失了一些,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病房里父母在小声说些什么。
“爸——妈——”
声音有些嘶哑,可能是缺水导致的喉咙刺痛。
他们听到我的动静,朝我走过来,俯下身子摸摸我的头。母亲的眼圈红红的,应该是刚哭过。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水——”
父亲离开去床头接了一杯水递给我,有了水的滋润,喉咙舒服多了。我歉意地朝父母开口:“爸妈,对不起,我……”
母亲压抑着声音打断我:“你如果真的抱歉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做咒术师?”
看着母亲的眼泪,我有些难受,低下头沉默片刻后,还是歉意地开口:“妈妈,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是你不喜欢。”母亲的眼泪滴到我的手背上,明明是假肢不该有感觉,我却觉得那处有些发烫。
“医生说过了,”母亲闭上眼睛:“你应该有过抽烟的经历。”
“我也在你衣服上闻到过烟味。”
“我戒烟了。而且,”
“我喜欢。”我抬头认真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认真到:“我喜欢。”
他们没有说话,母亲靠在父亲怀里,不再看我。
我扯开话题:“有吃的吗?我感觉有一点饿。”
母亲并不放过我,靠在父亲怀里,闭着眼睛继续说道:“你不考虑我们,也不考虑津美纪她们吗?”
我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是怎么来医院的?”母亲伸出手指向在沙发上熟睡的两个小孩:“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家,打开门就看到你倒在地上……”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两个缩成一团的小孩,不敢再听母亲的话,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我不想听,于是急急出声阻止:“好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他们哭得有多惨吗?惠平时那么内敛的人……”
“够了。”我烦躁地扔出手里的水杯,大喊着打断母亲的言语。
水杯被摔在地上,发出声响,惊醒了两个小孩。惠和津美纪揉着眼睛坐起来,没有发觉气氛的不对。她们看到我坐起来,雀跃着朝我奔过来。
母亲起身离开床边,背对着我们。
津美纪的眼睛红红的,惠也一脸的不高兴。我笑着揉了揉他们的头发:“啊,吵醒你们啦?不好意思哦。”
他们俩摇摇头,定定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今天很谢谢你们,惠和津美纪都长大了呢。都可以在我生病的时候帮我啦,真的很棒了哦。”
他们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夏油哥哥。”
我有些惊讶:“夏油?”
“对,”津美纪点点头,认真道:“夏油哥哥听到我们的声音,就像风一样冲进来了。然后就把姐姐送到医院了。”
惠在一旁补充:“也是夏油哥哥办的手续,还给纪阿姨和王叔叔打电话。”
他今天回家了?回家干什么?杀亲证道?不对,惠和津美纪现在还是普通人,他没有对他们下手那就意味着他没有选择那条路。
我揉了揉津美纪肉嘟嘟的小脸蛋,凑到他们面前悄悄说道:“你们再帮我一个小忙好不好呀?”
两个小脑袋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伸出一根手指:“要保密哦~”
他俩又重重点头,真的是太可爱了,想rua。
于是我又揉了揉他们的头发,然后在他们身边耳语了几句。
他们点点头表示明白。
我转过身对情绪已经稳定的父母说道:“爸、妈,你们先带他们回去,我没事了。他们一直待在这儿也不好。”
父亲点点头:“我先送他们回去,再给你带点吃的过来。”
……
片刻后,接到惠和津美纪的联络:
“我们刚刚去找夏油哥哥啦,跟他说了你醒过来了。夏油哥哥笑了笑,蹲下来揉了揉我们的头发。”
我点点头,那就和往常一样。
“夏油叔叔他们呢?”
“没有看到夏油叔叔,但是夏油阿姨给了我们新烤的饼干。很好吃。”
“这样啊,”我点点头,“那——任务结束,睡觉觉~”
“嗯,姐姐晚安。”
“晚安~”
没有嫌弃津美纪和惠,没有叛逃~nice~nice~
………………
第二天护士刚取下针头的时候,惠和津美纪就出现了。
津美纪吹了吹我的手背:“昨天姐姐的右手被扎了好几次都不成功。就是刚刚那个护士姐姐扎的。”
我笑起来,揉了揉她的脸蛋,心里暗暗发笑。那可是最高硬度的材料,怎么可能扎得破,说起来————
“吱呀——”门被打开,我以为是父母。没想到是去而复返的护士,她把药递给我,看着我喝下。
抬头的时候,我又发现一只咒灵趴在天花板上,直溜溜地看着我。我皱起眉头有些不悦:昨天那只已经被我拔除了,又来了一只,这个床位是不是不吉利。
护士离开后,我正准备扔出小刀拔除那只咒灵,一只黑色的小狗就出现了吃掉了那只咒灵。
我惊讶地看向惠,惠身边还站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是玉犬!
惠觉醒了术式!
“惠……”
惠有些不好意思,伸出手摸了摸身旁的两只小狗没有说话。
津美纪就认真地看向我,开口道:“姐姐,惠也可以做到那些事了。姐姐稍微分一点给惠好不好?”
“好啊好啊,”我笑起来点点头揉揉惠的头发:“你们去找五条哥哥和夏油哥哥学习,等你们长大了,就全部都交给你们。”
又伸出手捏了捏津美纪的小手:“要加油哦。”
津美纪垂眸,摇了摇头:“我看不见……,惠跟我说过了,但是我看不见……”
我摇了摇她的手,笑着问:“津美纪可以学习武术呀,夏油哥哥和五条哥哥的体术也是很厉害的哦~”
她眼睛亮起来,点点头:“嗯,我会的!”
………………
入院第三天后,我已经好了许多,估计再有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比昨天稍晚一些,我喝过药后惠和津美纪才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夏油杰。不是我害怕的袈裟,也不是我熟悉的高专校服,而是记忆里他那天突然在新宿出现时穿的黑色卫衣。
我心一紧,脸上僵了一下,被夏油杰捕捉到,他笑了笑:“怎么,不欢迎我吗?”
我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夏油杰笑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走过来帮我关上窗户:“听说你是肺部感染,还是不要呼吸外面的空气比较好。”
我笑起来,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不客气,”他笑了笑,对趴在床边的两个小孩说:“好啦,现在你们可以回家了哦。要好好按照书上的练习,我会检查的。”
惠和津美纪点点头,朝我道别后就离开了。
我在病房里还能听见她们雀跃的声音。被这雀跃的声音感染,我也轻松了很多:“你已经开始教他们了啊,这么迅速。”
夏油杰没有理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小刀开始削苹果。和往常一样悦耳的声音响起:“如果说理子那次是第一个选择,那灰原就是第二个选择。”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有些吃惊地望着他。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视线,依旧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第二个选择的问题是:能否接受同伴的死亡。”
“我的回答是:不一定。”
苹果在他手上很流畅地转了转,好看的人连削个苹果都赏心悦目,简直是男默女泪。
夏油杰的嗓音继续响起:“那个村子是第三个选择。”
“第三个选择的问题是:如何面对人性的丑恶。”
“我的回答是:抹杀。”
我皱起眉头,不理解他的意思,疑惑地开口:“抹杀?”
“抹杀的意思就是,”他停住手上的动作,把小刀举到与我们视线齐平的地方:“杀掉。”
他低下头,继续刚刚的动作:“简而言之,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改革制度,教化他人。引导所有人走向与之对应的结局。”
我看着他手上慢条斯理的动作,认真地思考了这条道路的可能性:“这比九十九前辈的路还要难得多。”
夏油杰似乎并没有不高兴,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松开眉头,看向依旧专注地削苹果的夏油杰:“到我们死都可能实现不了。”
夏油杰点点头,没什么情绪:“我也不是第一个人,但是我已经选择了。”他笑起来,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笑着看向我:“那我的答卷,你满意吗?”
我接过苹果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什么答卷啊,你这样显得我很冷酷哎。”
“不是吗?”
听到夏油杰的反问,我有些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的声音他的表情都和从前别无二致,但说出的话语却是我意料之外的。
“我……”
“嗯?”
我看着他的笑容,开始思考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我很冷酷——有了!
咽下嘴里的苹果,我认真开口道:“我在看到菜菜子她们的时候就把她们保护起来了。”
“她们说没有见过你。”
“那是因为,我用了术式把她们封印起来了。”
“你的术式还挺厉害。”
“……”
他笑了笑,抽出纸巾开始擦拭刚刚用过的小刀和手指,慢条斯理地开口:“是找那个铃木帮的吗?”
“……”
“有没有可能,”我挣扎道:“我会封印的朋友不止他一个人。”
他把纸巾丢进垃圾篓里,笑着看向我:“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护士小姐先给你扎的右手。我准备开口提醒她换一只手,却发现她握着你的手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甚至还扎了好几次。”
“而刚刚,你用右手摸了摸津美纪的头发。她没有觉得触感不对,也没有觉得不能碰你的右手,你也没有害怕她觉得不对。”
夏油杰的声音变得像幽灵一样,不间断地在病房里刷着存在感:“所以,你的符咒替换了更高级别的。”
“那是……”
“你要说那是邮寄给你的吗?”夏油杰笑了两声:“那你能向我展示一下你说的那种封印术式吗?不一定非要现在,等你出院后也可以。”
“……”
“看来我的推论没有错误。”
“这样,你还敢说你不冷酷不无情吗?”
我抬头看向他,不理解他的意思。
“听不懂?”夏油杰把手支在床头的柜子上撑住脑袋,面无表情地开口:“那我换一个问题。”
“做到这个程度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我皱起眉,很快开口:“我想的就是……”
“是什么?”
我转过身,正对他的脑袋,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嗤笑了一声,继续开口:“你可以眼睁睁地看着灰原和七海狼狈地求生,还可以分出心神给我转播。”
“也可以放弃对菜菜子她们的及时救助,花费比这更多的精力去保护好现场。”
“你蛰伏在一旁,甚至会纵容事态的恶化,只为了给我出考卷。”
“你这么做,为了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念着我们两个都知道的答案:为了让他更深刻、更残酷地认识这个世界。
与其说我是在对灰原和菜菜子见死不救,实则是在对他见死不救。
我终于明白了那天晚上感觉到的鸿沟是什么。不是他辜负了我的信任,毫不犹豫地转身确认两个小孩有没有中毒。
而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我只顾着让他尽可能地知道事情的全貌,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毫无遮挡地让他看到真实的世界。却忘记了,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他跟我不一样,他现在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没有考虑他信念崩塌时的脆弱,没有考虑他得知这一切都是夹杂着亲近之人算计之后的悲凉。
他说的那句“原来我们一直都不了解你”是对的。
夏油杰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我垂下眼眸,低低道:“对不起。”
…………
片刻后,夏油杰的声音响起:“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他止住了话语,笑了笑:“算了,”
他站起身,身旁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希望下次我还能交出让你满意的答卷。”
“吱呀——”
门被拉开。
“吱呀——”
门被关上。
离开就是这两个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