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

苏小慵十分熟悉上山的路，很快就来到了苏府的大门口。下人们看到离家多日的大小姐回来了，立刻转身进院禀报。万人册听到消息后，心中又惊又喜，自己的宝贝孙女特意隐藏了行踪，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消息了，就连苏家的信息网都没能找到她。真是长大了，变得伶俐又聪慧，既能心志坚定地努力，也能排除万难地做事。

苏小慵来到万人册的书房里，在自家爷爷的面前跪了下来，虔诚地说道：“爷爷，我已经找到了李大哥。此刻，他正在向阳山下，为了掩人耳目，半夜才会上来。但是，他的碧茶之毒还没有解，前两天才刚刚毒发。不知道您这三个月以来，是否研制出了解药，或者想到了什么其他的方法，恳请您帮帮李大哥。”

“碧茶之毒是无解的，小慵，我也没有办法。”万人册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小慵，思绪难平，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孙女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成长了这么多。原来，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逃不过一个情字啊。

“爷爷，当真无能为力了吗，哪怕……哪怕只是让李大哥先减少一些痛苦，延长些寿命，匀给我们时间，再想其他的办法呀。”苏小慵听到万人册这么说，心中一片凄凉，又继续追问着。

“小慵，他能活到现在，全靠扬州慢，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换做他人，早就死了。你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乖乖地留在家里，不许再乱跑。”万人册的态度非常坚决，明摆着就是让苏小慵和李莲花断了所有的联系。

“不，爷爷，我一定要帮李大哥解毒。若是您没有研制出解药，我就去云隐山找芩婆、去普渡寺找无了和尚、去西域、去南海，终究会有办法的，我绝对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李大哥死。”苏小慵也异常执着，没有半分犹豫，就说出了这些话。

“你为了找他、救他，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他都知道吗？他曾经为了乔婉娩，在扬州城江山笑的屋顶红绸舞剑，震动整个江湖，至今仍被人津津乐道。你扪心自问，他为你做过什么？如今，他都快死了，还要连累你。作为你的长辈，我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婚事的。”万人册越说越生气，直接堵死了苏小慵的后路。

“爷爷，在元宝山庄时，李大哥曾经救过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况且，我做的这些事情，完全出自我的内心，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过得好。在我心里，他从来都不是天下第一的李相夷，他只是我的李大哥。”苏小慵抬起头，眸中带泪，眼神却十分笃定。

“小慵，哪怕他只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普通人，有一门谋生的手艺，我都不会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可如今，他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你呢。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你马上回到你自己的屋里去，不许出来。等他今夜上来，我就打发他走。”万人册说完这些话，就转过头去，不再看苏小慵，任由自家孙女哭喊着，也不为所动。他大声朝门外喊着：“河梦、阿若，把小慵带回到她的房间里、关禁闭，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见任何人。”

关河梦和杜若闻声而入，看着苦苦哀求的苏小慵，十分不忍，一边一个，拉着自家师妹的胳膊，小声地劝道：“小慵，师父现在正在气头上，是不会听你解释的。你先起来，回屋里休息一下，等过了这几天，再从长计议。”苏小慵听到后，心中明白，此刻，就算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也是无益，还是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吧。

“你也不用想着再离家出走，或者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逼迫我。若是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定要他有来无回。”万人册看着苏小慵离开的背影，下了最后通牒。在他的内心深处，是十分宠爱自家孙女的。然而，如今这种情况，实在是难办，不仅要冒险解了李莲花的碧茶之毒，还要确定他对苏小慵究竟有几分真心。唉，只能赌一把了。

苏小慵刚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门就被从外面锁上了。她推门无果后，也放弃了挣扎，实在是太累了，长途跋涉加上痛哭流涕，早已没了力气。况且，爷爷向来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就算对自己再宠爱，也不会出尔反尔，而且这一次，他明显是真生气了。到底应该怎么办呢，苏小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已经快到半夜了，苏小慵越发心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在这时，杜若端来了一碗莲子羹，好说歹说，才劝着自家师妹喝了几口。不知不觉间，苏小慵竟然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她看着满屋的阳光，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冲向门口。出乎意料的，门竟然开了，她提着裙摆，一路跑到万人册的书房，焦急地问道：“爷爷，李大哥呢，他昨晚来了吗，他现在在哪儿？”

“今天一大早，我就把他打发走了。”万人册正在看书，连头都没抬。

“不，爷爷，李大哥他会没命。”苏小慵听到这些话，立刻转身就要出门，自言自语道：“他一定还没有走远，我这就去找他。”

“你哪儿都不许去，就在家里待着。知道你为什么睡了这么长时间吗，因为我在阿若给你送的莲子羹里悄悄地加了安神药，就是为了能让你好好休息。”万人册看到自家孙女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瞬间就来了脾气，把手中的书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但是，他实在不忍心再说重话，就勉强压下了怒火，耐着性子，继续说道：“小慵，你听爷爷的话，爷爷都是为了你好。我在他临走之前，给了他一瓶以向阳山雪莲和人参为主药制成的清浊聚魂丹，能让他再多活上三五个月。他已经自行下山，另寻他法了。你本就天资聪颖，只不过之前贪玩了些。你若是愿意等他，就安心在家里好好学医术、专心练武，多一些傍身的手艺。如果他真的喜欢你，康复之后，自会回来找你。如果，你受不了这些苦，爷爷就给你寻一门好亲事，早点儿嫁人，也好让我安心。”

“爷爷，您说的可都是真的。”苏小慵半信半疑，继续追问着。只见万人册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又重新拿起了刚才被扔到桌子上的书。

“多谢爷爷，我必定好好听话，勤学苦练。但是，我不会嫁人的，我愿意等李大哥。如果……如果他日后心有所属，我就终身侍奉您，帮助师兄和师姐，把苏家的医学和武艺发扬光大。”苏小慵心中一片清明，这些话绝不是她心血来潮之语，而是她的毕生所求。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心仪之人，其他的人，都只是浮云而已。她说完这些话，又端端正正地跪在万人册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转身出了门。

万人册看到苏小慵已经离开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起身朝书房里的密室走去。他对站在自己面前的李莲花说道：“刚才，小慵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苏老前辈，晚辈听到了。”此刻，李莲花的内心正在经受着极大的震撼。

“敢问李先生，你作何感想？”直到现在，万人册都觉得，虽然自己已经决定了，要帮李莲花，但是，他根本就配不上自家孙女的付出。

“对于苏姑娘的深情厚谊，晚辈无以为报。她比我勇敢，比我通透，我虚长她那么多，却比不上她。”面对苏小慵的感情，李莲花总是瞻前顾后，为自己找各种理由。一会儿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对自己只是崇拜和仰慕；一会儿又觉得自己中毒太深、命不久矣。但是现在，他发自内心地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懦弱无比、愚蠢至极。

“这十天，你都不许走出这间密室。河梦会来给你送饭送药、帮助你泡药浴。”万人册心中明白，李莲花确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自己作为江湖老前辈，应该尽力帮助他。至于他欠自家孙女的，就让他以后再慢慢还吧。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没齿难忘。”李莲花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由衷地感谢万人册。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李莲花体内的扬州慢已经彻底散了，临下山之前，在万人册的书房里，他低着头，语气诚恳地说道：“苏老前辈，晚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让我……再去看一眼苏姑娘？”

“等半夜时分，让阿若带你去吧。”万人册听到后，心头一软，答应了李莲花的请求。因为，他知道，李莲花这一次离开，将要面对的，是无比严酷的考验，能不能再回来，都是一个未知数。

当晚子时，李莲花等苏小慵睡熟了，才在杜若的指引下，悄悄走进了苏小慵的闺房。他站在床边，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姑娘，心中感慨万千：“小慵，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这几个月，得你倾心相伴，死而无憾。若上天垂怜，我必拼尽全力，伤愈归来。当然，不求你能等我，惟愿你余生快乐自在。”想到这些，李莲花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苏小慵的脸，犹豫了许久，还是收了回来。他生怕自己的触碰打扰到小姑娘的酣睡，纵然万般不舍，也不再驻足，坚定地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