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降
叶阙张了张嘴,半晌吐出一句:“满嘴疯话。”
穆羿先把人放到马上,“坐的稳吗?”
“坐得稳。”叶阙的手抓紧了马鬃。
穆羿若有所思道:“那就是说屁股还是有知觉的咯?”
叶阙沉下脸,“请穆少主不要多说无意义的话。”
穆羿没有在乎他的态度,翻身上马,双臂环过叶阙拉住了缰绳,爽朗的笑声响在他的耳边,“我的御术是北辰第一,叶大人是有福气了。”
“这福气穆少主还是自己留着吧。”叶阙皮笑肉不笑道。
“驾!”
穆羿没有夸大其词,她的御术确实很好,马快而稳,路边的风景一掠而过。
叶阙目视前方,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口口声声说着西青不会亡,但穆羿也没有骗他的必要,若是少帝宗麟真的向南靖投降了……
“?”
穆羿突然把他摁到怀里,打断了叶阙的思考,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这里进入南靖军的地界了,你我的身份都不便离得太近,就远远隔着看吧。”
叶阙点了点头,知道穆羿说的有道理。
穆羿把他抱下马,走入树丛当中,安置叶阙坐下,“就坐在这里吧。”
从这往下看,正好是南靖大军压阵,地上躺着的都是西青军,唯有寥寥无几的少帝亲兵还死战不退,其中胡子花白的带兵老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南靖兵士挟着压着跪下。
最前头的一人穿皇帝常服,低着头递交降书的正是西青少帝宗麟。
这位少帝也才年方十八,他的母亲是西南富商之女,承袭了母亲的好相貌又自小养尊处优,面对气势汹汹的南靖大军,两股战战几乎是要扑倒跪地。他向南靖太子递交降书的双手也的确是在颤抖,头恨不得埋进脚下的地里,根本不敢与面前身着战盔的南靖太子相对视。
南靖太子单手拿起降书,任谁都看得出来是故意丢在地上,讥诮笑道:“劳烦少帝再捡起来了。”
宗麟不敢反驳,弯腰去捡卷轴。
却听南靖太子冷冷道:“跪下去捡。”
穆羿拉住叶阙要往前冲的势头,“哎哎哎,你干嘛啊?”
叶阙目眦欲裂,“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南靖如此羞辱陛下,身为人臣岂能坐视不理!”
穆羿眉头跳了跳,松开抓住他手臂的手,叶阙上半身没有支撑,下半身又无法行走,脸朝着草地直直栽下去。
“你去呗。”穆羿双手环抱,在一边看戏的样子。
她本来对叶阙是有一定的招揽之心,现在看他这副急着送死的不值钱样子,穆羿也觉得心中火大。
叶阙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轮椅和拐杖都不在这,只能依靠手肘一点一点往前拖行,正值深秋,地上的草皮并不茂盛,有知觉的部位可以感受到膈人的小石子与树枝。
“你来真的啊?”穆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她跨一步就追上了叶阙,站在他前面,无情地说出事实,“你这样就算是爬到明年也到不了。”
叶阙只看得到她的一双绣了虎纹的靴子,他知道穆羿说的没有错,他这样一个不能行走的废人,现下什么都做不到。
“陛下不可!”身中数刀仍然腰背挺直的老将却在此刻涕泗横流,“你是西青的皇帝,这一跪,西青就再也起不来了!”
宗麟看着这位呵护自己长大的老将军,“孙老将军……”
南靖太子向一旁的兵士使了个眼神,长刀从孙老将军的左肩贯穿,而后抽出。
“咳……”这位老将在疼痛之下说不出话来,眼神仍是死死地盯着宗麟摇头。
叶阙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无能为力地看着这一切。
孙老将军早在先帝在时就已解甲归田,在西青危难之际,又主动请兵,负责掩护少帝撤退,这样的人却不能寿终正寝吗?
“西青的老狗,当真聒噪。”南靖太子冷声道。
宗麟双目泛红,“我跪了,可以放过孙老将军吗?”
南靖太子微微躬身,笑得玩味,“看少帝的诚意够不够了。”
“陛下!老臣未能护你周全,这就下去……亲自向先帝负荆请罪了。”
宗麟听着他这跟遗言一样的话,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
“陛下保重!”
孙老将军愤然起身,撞向一旁持刀的南靖兵,刀子穿肚而过,血溅三尺。
离得最近的宗麟,徒然地伸出手,兜头被浇了一脸温热红血,忠臣的血接触到皮肤,像是要灼出伤痕一般。
旁边的一个亲卫见此情景,当场伏地大哭,“来世再报先帝大恩!”
话音刚落,便又是一人去了。
宗麟呆滞地看着他们慷慨赴死,身体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西青多慷慨忠义之士。”穆羿想起了曾经有人这么跟她说过,“果真是如此。”
叶阙颓然地闭眼,不忍再看。他们以死全节,是因君辱臣死之义,也是觉得西青再无起复的希望了。
她单手把叶阙拎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向着宗麟一指,“可惜虎父犬子,你们这个小皇帝,既无治国之能,也无殉国之勇。”
“与你何干。”叶阙听不惯她这么说。
“喏。”穆羿掐住他的下巴,让他正视这西青灭亡的一刻,“西青少帝跪交降书,想必不久之后就会传遍天下了。”
叶阙知道还不止于此,南靖太子还未封太子之时曾担当使节到西青觐见,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被宗麟狠狠羞辱了一番。如今宗麟受俘,往后在南靖又怎么会好过。
还有龙襄,她本是领兵与南靖主力对抗,南靖太子已经在这里了,怕是她也凶多吉少。
叶阙自己手上虽然还有小几万兵马,可一旦少帝投降的消息传入西青军中,凭他的威望恐怕难以稳住军心,如今叶阙所面对的,是无解之局。
“天子投降,还是下跪投降,这可是几千年来头一遭。”一旁穆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又响起,“都说了我没骗你吧,还不信我。”
叶阙这回没再跟她呛声,松开她的搀扶,靠在后面的树干上,向她拱手一礼,“多谢穆少主。”
穆羿摆了摆手,“小事小事,要谢我的话,你也知道我想要什么。”
叶阙扶着树干,他行动不便,下跪这个简单动作花的时间也比别人长,跪下后拱手至地,头点在手背。
穆羿满意地眯起了眸子,她知道这是汉人拜见君主的稽首礼,说明叶阙是愿意归降了。
“叶某愿率部归于少主麾下。”叶阙埋头在手臂间,悄悄用衣袖拂去眼泪。
“好!那今后我们便是安达。”穆羿想把他扶起来,意识到叶阙不能走,直接把人抱起,笑的时候露出小小的虎牙,“安达是我们的话,意思是兄弟姐妹!”
叶阙想让穆羿把他放下,可他也确实没有自己走的能力,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下了。看了一眼那边,宗麟被南靖军押着走了,只有一地西青兵士的尸体,证明刚刚发生的悲壮。
“叶某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穆羿应的干脆。
“我想在这给孙老将军磕个头,算是告慰他老人家英灵。”叶阙注意着她的反应。
“我回去后跟南靖把老将军的尸身要过来,你再安葬他也不迟。”
叶阙呆愣地看着她,呐呐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穆羿像是抱米袋一样颠了颠怀里的叶阙,“怎么,爱上我了?”
叶阙眼中的感动变为无奈,“少主……请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