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
思文堂每日授课的内容不一样,今日安排的是马术修习。修习的校场在学堂后面,走几步就能到。
姜雨闲走在校场路上,心里忿忿不平。明明是沈知锦做了丢人的事,凭什么都赖到她身上了!沈知锦算什么东西,竟敢让她这样丢脸!
她正这样想着,身边忽然有个小厮赶了上来,悄声道:“姜姑娘,我家公子说了,这仇他一定替您报,请您安心等着,很快就有一场好戏可看。”
姜雨闲认出这是严归身边的小厮,心里冷笑了一声。严归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这人的名声实在太差,纨绔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性情顽劣,特别喜欢玩各种花里胡哨的手段,京中有身份的小姐哪个愿意跟他接触?
她看不上严归,可她也不能明着拒绝,于是就一直用各种手段,保持若即若离的状态。严归很吃这套,估计这次也是一样,想趁这个机会来讨好她。
不过也好,沈知锦这么狂妄,是该让她长点教训。姜雨闲盯着沈知锦的背影,犹如一只伺机而动的恶狼。
此时的沈知锦,对身后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她正在为另一件事懊恼——今天是马术课,可她来月事了。自己怎么把这茬忘了?她捂着隐隐有些难受的小腹,有些后悔今天来学堂的决定。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迷恋上了许景彦,下定了要陪他赴任的决心。
那时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教头告假,教头不信,硬说她是找借口偷懒。姜雨闲又在旁边帮腔,逼得她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
她技术不好,又因为月事没什么力气,不小心踢到了马肚子。马受了惊吓,一下子嘶叫起来,害得沈知锦差点从马上摔下,身上也因为颠簸染了点点血迹。
就在她紧紧握着缰绳,慌张得不知道怎么办时,是许景彦替她制住了马,还以自己的名义向教头担保,让沈知锦免于责罚。
在那时的沈知锦眼中,许景彦简直是从天而降的一道光,将她从绝望的处境里解救了出来。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沈知锦下定决心,无论许景彦要去哪里,她都要陪他一起。
想起过去的事情,沈知锦自嘲地笑了笑。因为这份恩情,她搭上了一辈子,搭上了自己和孩子两条命。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已经还得干干净净了。所以这一辈子,她不会再给他施恩的机会,不会再让两人纠缠不清。
教头讲解了马术要点,让大家牵马练习,就在此时,严归突然拦住了教头。他不知说了些什么,教头思考了一下,很快点头同意了。
教头走到所有人面前,指了指眼前的马场,道:“实战是最好的训练,接下来大家分成两组,有基础的一组,没基础的一组,分组进行比赛。”
这话一出,沈知锦皱起了眉。自己现在的情况,练习还能勉强,比赛恐怕够呛。
可她明明记得,上一世并没有比赛这一出,难道……
她刚想到什么,就见严归率先举起了手:“我从小学骑马,自然要分在第一组。还有谁学过骑马的?不妨一起切磋切磋。”
果然。
沈知锦心下警惕起来,严归向来喜欢下黑手,这次突然提出比赛的建议,谁知道怀了什么心思?她可不是会往陷阱里跳的人。
她拉了拉沈知凡,示意他选第二组。沈知凡会意,立刻举手道:“我选第二组!”
有了沈知凡带头,其他人立刻响应起来。都知道严归心术不正,谁会傻到跟他对上?一时间,所有人都选了第二组,第一组竟然只有严归一个人。
严归似乎对这番景象很不满意,他看向沈知锦,不怀好意地笑道:“沈知锦,你刚刚好像还没有表态?该不会你也要去第二组吧?”
沈知锦抬头看向他:“有何不可?”
“呵。”严归笑了起来,声音满是嘲讽:“你爹好歹是个将军,怎么教出来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草包,连骑马都不敢?”
“严归!”沈知锦冷脸道:“说话放尊重点!”
“我说错了吗?”严归摊手,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怎么,是你爹在战场上杀怕了,所以连骑马都不敢让你们学了?”
沈知凡向来听不得有人说他家人坏话,捏紧了拳就要冲上去,被沈知锦一把拉住。
严归故意用激将法,明显是想逼他们跟他比赛。这样看来,严归一定藏了什么阴毒的陷阱,等着他们跳进陷阱里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们这算什么,草包的儿子是草包?你们沈家人就这点能耐?”
“还说什么骠骑大将军,谁知道军功怎么来的?依我看,搞不好是逃跑大将军……”
沈知凡实在听不下去,正要冲上前去,只听见“咻”一声,一道寒光直直射向严归。
严归正在得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脖子下意识一缩。“当”一声,一柄匕首从他脸边擦过,深深扎进了树皮里。
“沈知锦!”严归不可思议地看向她:“光天化日,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沈知锦径直走到那棵树旁边,将匕首拔出来擦了擦:“你不是要比么?我跟你比!”
“比试归比试,你拿个刀干什么!”严归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就怕了?看来你们严家,也就这点胆量。”
“你放屁!”严归脱口而出:“我们严家怎么能跟你们沈家一样!”
“既然如此。”沈知锦昂起头:“我们来比点大的,怎么样?”
“大的?”严归狐疑道:“你想比什么大的?”
“一局定胜负,谁若是输了。”沈知锦将匕首换了个方向,直直指向严归:“站在所有人面前,大喊三声‘我是草包’,怎么样?”
“噗……”周围人瞬间笑了出来。一个是当朝首辅的儿子,一个是骠骑将军的女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你!”严归脸色黑了起来。他哼了一声,朝旁边的小厮使了个颜色,不怀好意地盯着她道:“这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不认账!”
一旁的沈知凡按捺不住了,快步走到沈知锦旁边,焦急地问道:“你不是说他可能有诈吗,怎么还答应了?你行不行,不行我上?”
“不知道行不行。”沈知锦坦诚道:“但我若输了,好歹男女有别,他也胜之不武;可哥哥你若是输了,怕是要落人口舌了。这样想来,我去应战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名声不名声的,哪有你性命重要。以前的武试我都比你考得好,你好好待着,还是我去。”沈知凡说着就要应战。
“哥,你就放宽心吧。我保证不逞能,一有不对就放弃,好不好?更何况你也在场,要有什么事也有个帮衬嘛。”沈知锦拽着沈知凡的衣袖,左右摇摆撒起娇来。
沈知凡耳根子软,向来受不了沈知锦撒娇,只好顺了她的意。他叮嘱了沈知锦几句,转身快步向马棚走去,打算给她挑一匹听话的好马。
待沈知凡走远了些,沈知锦才摊开了手掌。她手心里躺着的,除了一枚匕首以外,还有一截柳树皮。
她刚刚冲严归甩匕首,表面上是为了立威,其实就是为了这截柳树皮。
之前她跟着许景彦东奔西跑,经常会遇到劫匪强盗,后来又上了战场,受伤是家常便饭。为了让伤口快速恢复,她试过很多方法,柳树皮能止痛的法子,还是从一个乡医那里学来的。
不过之前用的时候,是把柳树皮捣烂敷在伤口上。如今她是月事痛,没有明显伤口,也不知道柳树皮有没有。但死马当活马医,眼下她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她将这截柳树皮连同匕首一起在腰间扎好,又将腰带紧了紧,这才径直向马棚走去。她满脑子都在盘算一会儿如何比试,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许景彦。
许景彦看着她,眼神里情绪复杂。若是她没记错,沈知锦这时正处于特殊时期,别说比赛了,连上马都困难,上一世还是他帮忙,她才得以请了假。
从那个时候起,沈知锦看向他的眼神,就一直是炽热、感激、骄傲的。他曾经不屑过这样的眼神,觉得她不够矜持,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羞涩;可当他真正失去后才明白,那种坚定、那种热烈、那种不顾一切,才是他真正渴望的东西,也是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的东西。
他本来以来,今天能重新见到这样的眼神,可自从重新见到沈知锦,她却再也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他。甚至于,她根本不看他。
许景彦没来由地有些心慌。他紧紧盯着沈知锦,希望她能回头看他一眼,就像以前那样。可沈知锦只是认真挑马、认真选马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莫名地,许景彦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他不去争取,她的世界里,是不是不会再有他了?
此时的沈知锦,正全神贯注地准备着待会儿的比试。沈知凡给她挑了一匹枣红马,看起来很温顺,最重要的是很显眼——万一她跑丢了,枣红色至少比其他颜色更好找。
沈知锦将马鞭束在腰间,拍了拍马背,熟练地一跃而上。她高扬起马鞭,远远看向严归,朗声道:“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