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4)
武考进行到一半,下位考生正准备上台,主考官突然匆匆走了上来。
“朝廷有令,因事出突然,本轮武考将临时更换考题!”
这话一出,台下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又换啊?”
“这都几次了,有完没完。”
“别急啊,说了事出突然,兴许是有重要的事呢!”
陆子羡也皱起了眉。有什么要紧的事,能比科举考试还重要,竟然需要临阵换题?
难不成……
主考官没管台下议论纷纷,抹了把汗,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军中急报,淳县有流民聚集,正向京城方向快速行来!因事发突然,武考加试题临时更换,不再沙盘推演,而是——实战清缴!”
这话一出,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实战清缴,这哪是比试,这是正儿八经的打仗啊!
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我们以什么身份实战清缴?”
“临时主将的身份!”
“怎么样才算通过?”
“自然是将流民全数剿灭!”
“流民有多少?”
“预计上千人!”
“我们能带多少兵?”
主考官听到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声道:
“三百人!”
台下众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三百人对上千人?这不是开玩笑吧?主将还是连武考都没通过,一点经验没有的新人?
这不是妥妥的送死么!
刚才振振有词的考生瞬间偃旗息鼓,摇着头连连后退。开玩笑,参加考试是为了光宗耀祖,可不是为了送免费人头的,这种考试,傻子才参加呢!
严归也皱起眉来,看着许景彦道:“许老弟,上面允许的数目是三千人,你却只给了三百人,这会不会太为难他们了?”
“严大人此言差矣。”许景彦脸上没什么表情,淡然道:“兵贵善用,不在数量。主将强悍,自然能以少胜多;主将无能,就算给他再多的兵,也不过是浪费而已。更何况——”
许景彦看向严归,轻轻笑道:“若没有这些人抛砖引玉,又如何凸显李延将军的神机妙算?”
听到这话,严归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是啊,不管派多少人去,主将无能,这些人就注定只是炮灰而已。炮灰嘛,多点少点有什么关系?
等他们输了,再让李延出马去收拾那一群乌合之众,岂不又是头功一件?
严归看向许景彦,再次佩服许景彦的计谋与狠辣。
就算是他严归,让这么多人平白送死都得犹豫一下,可许景彦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自古书生最无情啊。
“不过。”严归有些迟疑道:“许老弟,这么严苛的条件,你就不怕没人应战?要是这些人都临阵脱逃,我们的计划不就落空了?”
落空?
许景彦看向人群中的陆子羡,唇角勾起一抹笑。“严大人不必担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话音未落,台上的主考官便清了清嗓,大声宣布道:
“因兹事体大,朝廷特令,凡此次出征应召者,即授虎符;凡成功击溃流民者,即授都指挥佥事!”
都指挥佥事!这可是个正三品的大官儿,就算是武状元也够不到这个位置。
台下果然骚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却始终没有人站出来。大家都很清楚,高收益也意味着高风险。要是赢了,自然皆大欢喜;可要是输了,那就不是罢官的事了,脖子上那脑袋能不能保住还是个问题。
“摆明了是不平等条约,这谁会去啊?”周南安也嘀咕道:“大家又不是傻子,自然是命要紧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嗤笑,随后便是一声高喊:“在下愿意一战。”
众人立刻安静,齐刷刷转头看了过来。
周南安脸色瞬间煞白,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这种条件也去?猪油蒙了心啊?”
陆子羡却神色淡然,静静地站在人群中。
主考官见有人应答,立刻高兴起来,简直恨不得将陆子羡捧在手心:“好好好,有担当!既如此,请上台来签字!”
“且慢。”陆子羡应道:“敢问此次出征,计划何时出发?”
“十日之后!”
“三日。”陆子羡慢悠悠道:“十日之后,恐怕流民都已经到京城了吧?”
“这……”主考官朝旁边瞥了一眼,像是得了什么授命,立刻回答道:“行,三日就三日!”
陆子羡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向台上走去,却被人一把扯住了衣角。
“喂,你不会玩真的吧?”周南安急道:“军令状哎!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咱别考这劳什子武举了,我家那么多铺子,养你一个绰绰有余啊!”
“这么大方?”陆子羡有些好笑道:“怎么,不心疼你的钱了?”
“钱什么的哪有脑袋要紧?”周南安索性拦在他面前:“以后你帮我打打杂……不不不,还是啥也别干了,就老实呆着,我来负责赚钱,成不?”
“好主意,可惜不太成。”
“你!”
陆子羡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大步向台上走去。周南安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陆子羡签了字。
“许老弟果然好算计。”严归赞叹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也该回府向老爹报告喜讯了。”
许景彦依然是那副谦恭的模样,低低垂手行了个礼。他跟在严归身后正准备离开,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打在他身上。
他动作一顿,转头向台上看去,却见陆子羡已经签完字,边走边和旁边人说着什么。
许景彦没再多心,转身大步离开。
台上,陆子羡动作悠闲,仿佛签的不是决定命运的生死状,而是什么寻常的买卖而已。
周南安长吁短叹,待陆子羡走下台来,赶忙迎了上去:“老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才三百个人哎,这怎么赢得了?”
陆子羡并没有立即应答,朝旁边瞥了一眼。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屑,片刻之后才道:“你以为三百人和三千人,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人多肯定好打啊!”周南安想也不想道:“就那么点人,真打起来,躲都没地方躲!”
“要是靠武力就能解决问题,朝中那么多将领,为何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这么大个军功,没理由拱手让人。”
“这……”
“他们需要我们输,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出兵的理由。你猜猜,最好的理由是什么?”
周南安想了一会儿,突然瞪大了眼睛,震惊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希望,这批去的人,全都……回不来?”
“他们现在是流民,可若是杀了朝廷命官,杀了军队将领——那他们就不是流民,而是反贼。”
流民是被逼无奈,若是杀了,会使民怨沸腾;可反贼,尤其是杀人不眨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反贼,却是理当该剿杀的。
流民可怜,反贼该死,这就是两者最大的区别。
而要让前者变成后者,就只需让一群人去送死。
“等我们死了,一定会有人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轰轰烈烈为我们报仇。”陆子羡笑道:“真是一招好棋啊。”
周南安听得心惊胆寒。他没想到,这样看似简单的一件事背后,居然有如此深、如此狠、如此阴险的计谋。
可这样阴险的计谋,却只是一个临时变更的考题而已。
周南安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能想出这样招数的人,简直太过可怕。而更可怕的是,陆子羡也不过只是刚刚才听到条件,却已经想通了其中所有关节。
周南安彻底沉默了。他看着陆子羡,心里既敬佩又担忧。
他突然想起,他跟陆子羡初识时候的画面。
那是一个雪天,雪下得很大很大,大到能淹没一切。那时他家里出了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他连父母的尸体都无处收殓。
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用草席裹住的父母,连眼泪都流不下来。
他以为他就这样了。他以为他的归宿,就是这一片白茫茫不见天的雪地。
陆子羡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他看到他冻在脸上的泪痕,只说了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哭的?”
就这一句话,让周南安重新活了过来。陆子羡帮他处理了一切后事,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周南安下定了决心:
以后天南海北,他都相信陆子羡。
想到这里,周南安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啊。”周南安笑道:永远都让人不省心。你说说,除了我,还有谁能成天跟在你后面,一个劲帮你治伤?”
陆子羡看向他,沉默了一瞬,道:“这次你别去了。”
“无所谓。”周南安摊了摊手:“我这么有钱,去哪里都是享受。贵公子嘛,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陆子羡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似是感激,又似是信任。
“不过,你这次这么执着要去,不该只是为了那个兵权吧?”周南安斜眼道。
陆子羡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他想起那天晚上,沈知锦迷迷糊糊间说的话。
淳县。
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