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反贼
严归循声看去,见来人是个少年,约摸十七八岁,身上穿着破烂的粗布麻衣,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皱眉,怒斥道:“什么人,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杀人!”
那少年指了指自己的脸,好笑道:“你们不是天天喊着要抓我?原来不认得我啊。啧啧,早知道我就不出来了。”
“台下究竟何人,报上名来!”
“韩不故。”
“……谁?!”
“青蓝教教主,你们要抓的头号反贼,韩信的韩,不是的不,故人的故——韩-不-故。”
严归愣住了。
不光严归愣住,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姜雨闲更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有陆子羡淡淡看向他,眼神很有些复杂。
还是严归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下令道:“来人,将反贼韩不故抓起来!”
“着什么急。”韩不故吐掉狗尾巴草,看着严归道:“大人不是要问李思话么?既然李思已经死了,不如让我替他回答。”
“韩不故,休得胡言乱语!”
韩不故没搭理他,自顾自开始说道:“陆子羡前段时间,确实呆在青蓝教没错;堤坝混战的时候,他和沈姑娘也确实在现场。”
严归本想阻止他,可听到这话又犹疑起来。他打量了韩不故一番,见他一脸坦然从容,似乎是真的有投降的意愿,便没再说话,皱着眉听他继续往下讲。
韩不故靠在树干上,继续懒懒道:“至于富商的死,我也很遗憾,只不过这件事官府并没有结论,敢问姜姑娘。”韩不故看向姜雨闲,似笑非笑道:“你是怎么笃定,富商是被杀的?又是怎么笃定,陆子羡就在现场?难不成——当时,你也在?”
姜雨闲一愣,正要解释,韩不故又道:“你说你亲眼所见,那你为什么没有阻止?为什么没有报官?为什么在官府查案的时候,始终缄默不言?你是故意隐瞒不报,还是故意见死不救?”
姜雨闲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咬着唇没说话。
严归盯着韩不故,质问道:“韩不故,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也说了,陆子羡确实一直呆在青蓝教,所以他确实有反叛的打算,是不是!”
“谁说的?”韩不故耸耸肩,道:“他确实呆在我那儿,但他不是来投降的,反而是来——劝降的。”
严归一愣,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这人麻烦得很,天天在我耳边说朝廷如何如何宽容,皇帝如何如何体恤,劝我赶紧投降,不要伤害无辜百姓。我堂堂一个教主,怎么可能听他的话?所以我理都没理他,谁知道他就赖着不走了,打架也去,闹事也去,堤坝那天当然也在。要不是他一直阻拦,也许我们就成功了。”
韩不故说得漫不经心,严归却渐渐听出了不对味。他盯着韩不故,厉声质问道:“照你说的,陆子羡倒是劝降去了!那为何李思放火那日,你们悉数逃脱!若不是他通风报信,你们如何能逃之夭夭!”
“大人说得对,确实是他放我们走的。”韩不故手一摊,承认道。严归面色一喜,正要接话,谁知韩不故又继续道:“他让我们去山下救火,说那些百姓无辜,要是死了都是被我们拖累的。那我们哪能背这个锅?于是整个青蓝教,都去山下救火了。”
听到这话,严归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话说到这里,任谁都能听出来了——这韩不故明面上是来招供,实际却是来给陆子羡开脱的!每句话听着是在指责,实际却悄无声息地在替陆子羡洗清罪名!再让他说下去还了得?于是严归立刻道:“韩不故,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有什么证据!”
韩不故依然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他挑眉看了眼严归,摊手道:“证据我没有,但大人说这是一面之词,我可就不同意了。”
“哦?”
韩不故笑了一声,扬起手轻轻掸了一下,动作轻得仿佛在掸走一根羽毛,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然而下一刻,人群中忽然穿来齐刷刷的高喊——
“青蓝教众人,愿跟随教主投降!”
人群中突然齐刷刷跪下了一大片人。他们一把扯下身上的罩衫,肩膀上赫然露出两个大字:青蓝。
他们每个人都跪在地上,可无论男女,头都高高地昂起,眼神决绝又坚毅。连最前面一个看上去只有两三岁大的小男孩,都高扬着下巴,奶声奶气地喊道:“愿跟随教主投降!”
严归瞪大了眼睛,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
所以青蓝教早就到了京城?所以这些人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所以他刚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都在青蓝教的掌控之下?
严归感到无比的愤怒,像是被人狠狠摆了一道一样。可愤怒之后是更深的恐惧——这些人来得悄无声息,出现得恰到好处,可他却毫无办法!谁知道青蓝教还有没有隐藏势力?谁知道韩不故是不是还留有后手?他对青蓝教一无所知,可青蓝教却已经明晃晃地站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严归第一次感觉此人的棘手。若不是他主动投降,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想到这里,他立刻下令:“来人,将青蓝教众人悉数收监,交刑部审理!”
陆子羡的眼神凌厉起来,他按住腰间长剑,迅速看向韩不故。
韩不故却笑了。他朝陆子羡摇了摇头,随后坦然地伸出手,任由衙役给他带上枷锁,推搡着他向前。
“这位姜姑娘也是我的人。”韩不故慢悠悠道:“大人不妨一起抓了。”
姜雨闲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正要辩解,早已不耐烦的严归却摆了摆手,重重的枷锁哐当一声套上了她的双手。
韩不故拖着步子往前,走过陆子羡身边的时候,陆子羡沉着声音,快速问道:“为什么?”
韩不故抬眼看他,却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吧?”
“你指的哪句?”
“别让大家饿死。”韩不故眼眸低垂,道:“给他们条活路。”
陆子羡顿了顿,眼神有种莫名的情绪,点头道:“放心,我说话算话。”
“那就好。”韩不故笑了下,又补充道:“有时间,替我去山顶祭拜一下我娘。”
“……好。”
“一定要去。越快越好。”韩不故重复道,语气有些着急。
陆子羡看着他,轻皱了下眉。他略思索了一下,点头道:“我答应你。”
韩不故这才如释重负。衙役在后面推搡,催着韩不故向前走,韩不故一边懒懒地应付,快要走远的时候,突然说了声:
“你跟你爹很像。”
陆子羡脸色一变,猛然上前两步,正要追问,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匹快马。
“不好了!淳县有变!”
一声惊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马上之人跌落下来,喘着粗气,对着台上的严归道:
“淳县爆发水灾!”
*
淳县。
连日暴雨冲塌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堤坝,漫出的河水让淳县陷入一片汪洋。
沈知锦正在堤坝前焦急地搬运沙袋。她浑身湿透,半个人浸在水里,身上到处是泥点。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只努力搬运着沙袋。
她之前已经写信给沈知凡,叮嘱他千万不要来淳县。她必须赶在水灾爆发之前做足准备,以免造成更大伤亡。
可这场雨比她预想得还要早。
沈知锦将眼前的沙袋搬完,站起身扫视了一圈周围。
黄老三找了一处高地,带人在那里搭建了临时庇护所,此时正顶着泼天大雨转移百姓。
周南安蓬头垢面,背着药箱四处穿梭。火灾加上大水,不少百姓开始发烧呕吐,很多人的伤口也开始化脓发炎。周南安一边忙着救人,一边还要开药预防瘟疫,已经不知熬了几天几夜。
到了这种时候,淳县的官员就像消失了一样,一个个称病不出。这些人算盘打得精明,都知道救灾不是个好活,加上修堤这事本就是一本糊涂账,谁都不想粘上这个烫手山芋。
因此忙前忙后救人的,都是京城派来的人,淳县本地的父母官反倒销声匿迹。
好在许景彦有官职在身,用监军的身份强迫他们派人出来帮忙。加上陆子羡留下的兵马,好歹凑了些人手。
堤坝附近是淹得最厉害的,所以她要留在这里,堵住水灾的来源。只是她没想到,与她一起留在堤坝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景彦正蹲在堤坝前,埋头检查着沙袋。他的官帽早已不知所踪,只剩发丝凌乱糊在脸上,滴滴答答向下淌着泥水。大半身官袍淹在水里,被河水混着泥点不断冲刷。
可他却恍然未觉,只全神贯注搬起旁边的石头,将沙袋边角牢牢压紧。大浪一个接一个打来,许景彦像是被呛了水,剧烈咳嗽了几声后,抹了把脸又投入到抢险中去。
大概是察觉到沈知锦的目光,他转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错,沈知锦浑身一僵,正想装作若无其事,许景彦却朝她点了点头,淡淡转回头去,重新去压那些石头。
沈知锦愣了愣,心中突然感觉一丝异样。
这才是她认识的许景彦,会将儿女情长放在脑后,一心为了百姓、一心扑在事业上的许景彦。
她觉得欣慰,可隐隐却又有些沮丧。她甩了甩脑袋,想将那些纷杂的思绪抛在脑后,正要重新搬运沙袋,忽然感觉天空忽然暗了几分。
还是白天,为什么天会暗下来?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暴雨依然倾盆而下,丝毫没有要停止的意思。而不远处,海面掀起高高的巨浪,仿佛一只深不见底的猛兽,正嘶吼着向岸边袭来。
沈知锦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整个人猛然间汗毛倒竖!
洪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