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
日落时分，众人纷纷归家，路上行人渐少，街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脚步也都匆匆忙忙。
夕阳的余晖里，这座古老的城池变得更加庄严肃穆，好似一个巨大的囚笼。
李西陆觉得，他马上要被这个黑色的怪兽吞到肚子里了。
城门还开着一点缝儿，让他们师兄弟几个人通行。李西陆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在他身后，城门已经被完全闭合。
他有点茫然，看着眼前的景象，依旧没有来到京城的实感。
前面有王府的下人，领着他们往睿王府里去。
他们脚程快，又有人带路，没多久就到了。
王府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见他们到了，又带着他们去住的地方。李西陆边走，边听管家和他三师兄说道：“道长们一路辛苦。王爷本想亲自迎接众位道长，但无奈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何况天色已晚，几位一路辛劳，还是请先到住处歇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见王爷。”
赵明程道：“王爷客气了，贫道师兄弟得王爷邀请，不胜荣幸。王爷贵人事多，我们自然也知道。不能及时拜见，已经是我们的过错，王爷又如此贴心，让我们先修整一番，贫道和师兄弟们，实在是感激不尽。”
管家笑道：“道长不必如此客气，王爷请诸位来，是有要事。诸位是王爷的客人，有什么事尽管说一声就是。”
赵明程点点头，态度谦逊道：如此，那先多谢公公了。”
管家继续笑道：“哪里哪里。”
后头的李西陆低着头，听得直想翻白眼。
等到了地方，送走了管家，关上了房门，李西陆直了一天的身子终于垮了下来，往椅子上一坐，胳膊往桌子上一支，头一歪，托着腮说道：“累死了，总算能喘口气了。”
沈凌拍了一下他的背，教训道：“注意点，这是在王府，可不是在山上。”
“六师兄，你就让我松快一下吧，他们已经走远了。”李西陆嚷嚷道。
赵明程放好东西，坐到李西陆身边说道：“还是要小心些，京城奇人异士众多，又都深藏不露，仔细点没错。”
李西陆把手放下，坐直身子，小声嘟囔着：“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的人，请我们下山做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不行。”
沈凌笑骂道：“你别以为小声就我们就听不见。”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那儿没出声的谢雁书突然说道：“周围没人，可以说话。”
李西陆听了，一下子跳到谢雁书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摇了两下，道：“还是大师兄对我好。”
赵明程没说话，沈凌看得直摇头。
最后，还是赵明程说道：“大师兄，你别太纵着他了，此行确实有风险，还是小心为妙。”
谢雁书没说话，反而是李西陆又坐了回来，兴致勃勃地小声问道：“三师兄，你说，宫里那位宸贵妃，真的是妖怪吗？”
沈凌听了这话，立刻就要伸手拍他脑袋，又想起谢雁书刚才的话，把手收了回来，也小声道：“不是说了让你注意点吗？怎么还是这副德行。”
“大师兄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李西陆央求道，“三师兄，你就说说呗，我这一路上可好奇了，真有这么厉害的妖怪吗？”
赵明程面色严肃，沉声道：“宸贵妃是不是妖怪，还未可知。不过这些年来，前前后后，已有不少和尚道士，神婆，甚至还有北边的萨满，西边的喇嘛，西南的鬼婆，都来看过，但都一无所获。”
李西陆听了，直叹道：“这哪是妖怪啊，这是菩萨吧。这么多人来抓她，她都不生气。换了我，烦都烦死了。”
“还真有这么说的，”沈凌接着说道，“听说卧龙寺的和尚见了她后，回去称她是观音转世，要来普度众生。”
“啊，”李西陆呆住了，然后用手挠了挠头发，说道，“也许宸贵妃只是个凡人呢？”
沈凌摇摇头：“一个凡人，不可能一入宫就做了贵妃，生下皇子，掌管后宫十多年。”
李西陆扭头朝向一边，小声道：“怎么不可能，老皇帝昏庸一点不就行了，杨贵妃不就是这样吗？”
“哎呦，疼！”李西陆捂着头叫道。
沈凌朝着他的脑袋来了一掌，略带怒气地说道：“要你谨言慎行，记住了吗？”
李西陆低眉顺眼，老老实实道：“记住了。”
赵明程看着李西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继续说道：“其实，这两年间，各方都已经消停了，毕竟实在查不出宸贵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也没有祸国乱政。但去年年底，圣上病重，决定立六皇子为太子。睿王以宫中有妖邪作乱，才让圣上患恙为由，将这事压了下去。睿王此时让我们来，恐怕捉妖是假，另有所图才是真。”
李西陆听得心惊，脱口道：“他莫不是……”
赵明程看着他，摇了摇头。
李西陆沉默了一会儿，愤愤道：“就知道这次来准没好事！”
赵明程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不想告诉你这些，想着师兄们尽力周旋着，总能全身而退，也不需要你为此忧心。但现在看来，京中形势比我们想得还要严峻，还是得和你说，让你有个准备。”
他抬头，看来一眼依旧站在那里的谢雁书，又叹了口气，道：“也让你看着点大师兄，别惹出什么乱子。”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李西陆点了点头，答应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李西陆瘫在床上，十分忧伤。
他从在山上得知要进京的那一刻，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看来，预感果然成了真。可他的人生才开始了十五年，他不想再一次英年早逝啊。
李西陆腾地一下坐起来，对着正坐在桌子前拭剑的谢雁书说道：“大师兄，你会保护我吗？”
谢雁书盯着他的剑，没有抬头，只说了一声：“会。”
李西陆得了谢雁书的承诺，又躺了回去。他觉得有了大师兄的保护，不说安全了很多，起码安全了不少。
李西陆一直觉得，谢雁书应该是类似故事主角的那种人物。
他的这位大师兄，家中是商贾巨富，自小得父母疼爱。五岁上山拜师，七岁学完本门全部招式，十岁得到师祖赐剑，十五岁下山除妖，剑惊四方，十六岁丢了一魂，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现在已经十九了，三年之期已到，是不是该恭迎大师兄归位了。
李西陆翻了个身，又觉得希望渺茫，毕竟师父师叔们都说，大师兄的那一魂，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心里空落落的，有点难受，又翻了一个身。万一奇迹出现了呢，这次的事说不定就是转机。
他想再翻一次身的时候，谢雁书站到了床边，问道：“西陆，你怎么了？”
李西陆看着谢雁书的脸，突然有些想哭。他是被师父捡回去的，自小就生活在山上。谢雁书是几个师兄里面陪他最久，对他最好的。
李西陆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回去，随口说道：“没什么，我就是不想进宫。”
谢雁书安慰他道：“别怕，师兄在。”
李西陆的泪又要冒出来，他翻过身去，点点头答应道：“嗯。”
第二天，吃过早饭，睿王就说，要在书房里见他们。
去书房的路上，依旧是赵明程和管家在前面说话，其他人跟在后面。
李西陆一边暗中观察王府的环境，一边回想和睿王有关的情报。
睿王周琰，乃是先帝第五子。不过，他比他的四哥景王，小了十四岁，比当今圣上，小了整整二十五岁。
这个差距，说他们是父子都绰绰有余。而且，圣上的第一个孩子，的确是出生在睿王之前，只可惜在五岁的时候夭折了。不久之后，睿王就出生了。因此，圣上那时对这个没有威胁的弟弟，很是宠爱。圣上继任之后，依旧对睿王很好，确实是亦父亦兄。
只是现在，这个弟弟好像，生出了异心。
李西陆内心沉重，面色却如常。
睿王府很是气派，亭台回廊相连，山石花草相映，穿行其间的下人也都规规矩矩，往来无声，瞧着就很不一样。
李西陆极少下山，更没去过什么达官贵族家，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还是有些好奇的。他默默想道，不知宫里，是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真如以前看过的那样，富丽堂皇，却又森严恐怖。
约摸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到了书房。书房从外面看起来很是简朴，院子里种了竹子，还有些其他花草，一张石桌，配了两个石凳，再没有别的了。
只不过守备的人倒是多，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加起来，李西陆算着有十多个。
“王爷，人到了。”管家领着他们进了屋。
赵明程走到桌子前，跪了下去。
李西陆也跟着跪了下去。
他们师兄弟四人，都跪在了桌子前。
“贫道赵明程，携师兄弟，拜见王爷。”
睿王听完这句话，放下笔，快步走到赵明程身边，一手扶住赵明程的胳膊，说道：“道长客气了，快快请起。”
赵明程顺势起来，赶紧说道：“不敢不敢，有劳王爷了。”
睿王拍拍赵明程的手臂，道：“道长不必拘礼，你可是本王的贵客。”说着，睿王扭头看向管家，问道：“俞英，你可没慢待了道长吧？”
管家连忙低头弯腰道：“王爷，您这可冤枉奴才了，奴才哪敢怠慢王爷您的贵客。”
赵明程也急忙替管家辩解道：“王爷不必担心，俞公公安排地极为周到，贫道师兄弟感激还来不及呢。”
睿王笑道：“如此便好。”
然后他一挥手，接着说道：“诸位道长请坐。”
李西陆不想坐，他更想快点走。但他还是得等到睿王回到书桌后坐下，他们才接着坐下。
“诸位都早已知道，本王请诸位来的目的。”
睿王停了一下，叹了口气。这时，婢女陆续将茶端了上来。
“圣上龙体抱恙，本王忧心忡忡。据钦天监说，乃是宫中有妖邪所致。本王得知这一消息后，着实心惊，必要立即将妖邪铲除。故而，本王请诸位道长前来，斩妖除魔，助圣上早日康复。”
赵明程忙站起来，李西陆他们也跟着站起来，拱手作揖道：“能为圣上和王爷分忧，贫道荣幸之至，必将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好！”睿王赞道，“不愧是百年传承的玉衡，果然是侠肝义胆，一心为国。”
“那就仰仗诸位了。”
回去后，李西陆没有再唉声叹气，连连抱怨。他静静地坐在桌子前，一言不发。
谢雁书这次倒是没有站着，也围坐在桌子前。
沈凌先出声道：“刚刚和睿王的见面，三师兄觉得如何？”
赵明程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李西陆说道：“很奇怪。睿王嘴上说十万火急，行动上却又完全不像那么回事。而且，他只说宫中有妖邪，似乎，并没有特指宸贵妃的意思。”
李西陆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地补充了一句：“长得倒是一表人才，一看就是会骗小姑娘的那种。”
沈凌面无表情道：“最后那句，你可以不说的。”
“西陆说得没错。不过，如今，也只能看出此事有古怪。再往下，也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愿睿王只是来让我们走个过场，我们能及早脱身。”赵明程道。
“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日便要入宫，今日大家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