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又是三月三,却无丽人行,大好的春光,着实可惜。”
“四哥想看丽人,为何待在宫里,今日城外可有许多的小姐。”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眼高于顶,寻常女子,他可瞧不上。”
“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他,要选也得选六弟。”
“说来,六殿下也到了该选妃的年纪了。贵妃娘娘和六殿下提过此事吗?”
“有贵妃的娘娘这样的母妃,六弟才该是那个真正眼高于顶的人。”
六皇子周晔这才笑道:“四哥,这我可比不上你。”
“唉。”四皇子周琅长叹一声,“你们都不懂。”
平国公府的世子明恒“哼”了一声:“就你懂。”
五皇子周悦喝了口茶,看这一对表兄弟呛声。他边看边朝着六皇子侧身,询问道:“五叔前些日请了几个道士来捉妖,怎么至今没有下文,这妖到底捉没捉到。”
六皇子还没开口,四皇子就先说道:“父皇的病一天天地渐好,宫中自然是没有妖邪了。”
五皇子皱着眉,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四皇子用看蠢货的眼神看着五皇子,嫌弃道:“五叔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
五皇子回敬道:“四哥,我不像你,我就是知道我也不会说。”
“怕什么,”四皇子无所谓道,“父皇既然已经无碍,我怕是很快就要就藩了,到时候可真是山高路远,再难相见。小五,你可别想我。”
“谁要想你。”五皇子低声否认。
四皇子接着说道:“倒不知五叔什么时候走。年前他说忧心父皇,要亲自进京探望。待了这么久,如今父皇好了,难不成还要继续待下去?”
凉亭中一时无人说话,只有微风拂过花叶的簌簌声和枝头鸟雀的啁啾声。
“大好的春光,诸位殿下却不好好欣赏,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该去城外看丽人行的。”平国公世子抱怨道。
四皇子朝后一仰,身子靠在椅背上,双臂放在椅子上,斜睨着平国公世子,一副“谁不知道你想说什么”的表情。
平国公世子挑了挑眉,意为“知道你就别说”。
五皇子不爱看他们打眉眼官司,重重地“啧”了一声。
六皇子大笑起来,道:“诸位哥哥既然觉得无聊,那我让人去把那两个道士请来,给你们解解闷可好。这两人我是见过的,极有意思。”
“哦,”五皇子来了兴致,问道,“六弟见过。既然六弟都说有意思,那就让他们来,给我们瞧瞧。说不定还能给四哥算上一算,看看他今生还能不能遇见所谓的‘丽人’。”
话音刚落,四皇子就从面前的盘子里捡了一颗蜜饯,朝他扔了过去。五皇子灵活一闪,那果子就飞出了亭子,落到了花丛里。
他们两个打闹的时候,已经有小太监快步去请李西陆和谢雁书了。
不过,院子里只有李西陆一个人在。
自从谢雁书给宸贵妃想好了名字时候,就天天往重华宫跑,而且一待几乎就是一天。李西陆除了晚上能见到谢雁书,其他时候都不怎么能看见他的人影。
这小太监来请他的时候,他还吃了一惊。因为他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谢雁书为什么不在。但得知是六皇子请他们过去之后,他就不紧张了,毕竟睿王送他们来的目的,六皇子不可能不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六皇子都知道他们不是什么“正经”道士了,还请他们去见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李西陆本就觉得麻烦,现下更是忍不住地想道,难道六皇子是觉得谢雁书太过分了,抢占了宸贵妃对他的关注,才要让他们来出口气。
李西陆跟着小太监往御花园去,见一路春意盎然,渐渐也没那么烦心了。在皇宫住了快一个月,李西陆才明白,为什么连一些皇帝也不爱待在宫里。四四方方的青天,一眼看到底的院子,到处都是低头弯腰、谨言慎行的宫人,这些东西看个新鲜还成,看一辈子,难免会发疯。
“贫道李西陆,见过诸位殿下,见过明世子。”
唉,李西陆暗自叹了口气,宫里的人疯不疯还不确定,他得向这些人跪下,是一定的。
没有人说话。
李西陆就等着有人说“起来吧”,他再说“多谢殿下”,然后站起来。结果没人说话,他只能继续跪着。
这群人不疯也不正常,李西陆心里暗骂道。
李西陆跪在被百花包围的小径上,任谁都能看出,他现在不高兴。但三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春风拂过他的头发,他穿一身青袍,跪得笔直,看着就像是新发的嫩竹,让人瞧着就喜欢,生不起他的气来。
五皇子忍不住用手摩挲着下巴说道:“这就是‘美人如华不胜春’吧。”
李西陆额上的青筋跳了一下,提醒道:“殿下,贫道是男子。”
没想到五皇子点了点头道:“自然没有女子柔美,不过依旧称得上是美人。”
六皇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李西陆,就见他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李西陆低下头,像换了个人一样说道:“多谢殿下夸奖,贫道身无所长,能用这张脸让诸位殿下开心,也算是贫道的荣幸了。”
此话一出,五皇子的欣赏之意立即淡了几分。
六皇子一下子就猜出了李西陆的意图,不过这点小把戏,还糊弄不了亭子里的其他几位。果然,就听四皇子话中带笑道:“能让我们开心,确实是你的荣幸。不过,既然五弟觉得你不如女子秀丽,那你不如换上女子的衣服瞧瞧,说不定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呢。”
五皇子眼神瞬间亮了起来,附和道:“对啊,这个主意好。”
六皇子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不过这个小小的变化,被他身边的银霜捕捉到了。银霜略一思忖,很快就下了决定,若是李西陆不愿,他便要替他求个情,打个圆场。
一时间,众人的关注点都在李西陆身上,而李西陆像完全没察觉到五皇子话里的轻视,高兴道:“好啊。贫道也觉得,女子的衣裳格外漂亮。若是要换裙装的话,贫道倒是想试一试石榴裙。”
银霜心中直呼“不好”,忙向六皇子看去,六皇子倒是又笑了起来,不过是冷笑。
五皇子完全没注意到李西陆和六皇子之间的暗流涌动,他还在思考着说道:“不好,石榴裙艳丽,和你并不相称。你该穿些淡雅的衣裳。”
“眠眠,你怎么没穿石榴裙?”谢雁书忍不住问道。
沈淑晴还是躺在那张贵妃榻上,拿了一本书,懒懒散散地看着。闻言,她头也没抬地说道:“你盯着我看了这么久,就是因为这个。”
谢雁书纠结了一会儿,问道:“眠眠,你不是会读心吗?为何,不读我的。”
沈淑晴翻了一页书,慢悠悠地回道:“我对傻子的心事不感兴趣。”说完,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又接着说道:“你的心事,就算不读,也能猜到。”
谢雁书一脸期望地看着沈淑晴,盼着她往下说,说出他的心事。
可是沈淑晴看着书,不再说什么了。
谢雁书略感失望,又很快地打起精神,自顾自地说道:“没错,我想的都是你。”
沈淑晴置之不理。
过来一会儿,谢雁书又说道:“眠眠,你穿这条裙子,也好看。”
谢雁书这次没盼着沈淑晴回复,可沈淑晴却放下了书,一直盯着谢雁书看,也不说话。谢雁书被看得脸越来越红,双手攥紧,连呼吸都开始变乱。
沈淑晴还是盯着谢雁书,似是在探究什么,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谢雁书被看得发热,但他又不愿意出声打断沈淑晴的注视。沈淑晴在看着他,一直看着他。这个事实让他既煎熬又快乐。快乐是理所应当的,那煎熬的是什么?
是什么?谢雁书看着沈淑晴的面庞,苦苦思索道。被喜欢的人一直注视着,为什么会觉得难熬?
还是如此的难熬。
一时间,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直到沈淑晴又疑又怒地打断了这场对视。
“你怎么变得这么蠢?”
沈淑晴百思不得其解,哪怕她刚刚看过了他所有的过往,还是不明白,谢雁书怎么会蠢笨成这样。他不是最最聪慧的吗?
沈淑晴生起气来,几百年来第一次。
谢雁书立马察觉到了沈淑晴的怒气,满心的煎熬瞬间化成了焦急和担忧。他快速地解释道:“眠眠,我丢了一魂,才这么笨的。对不起,你别生气。”
这话对沈淑晴来说却毫无作用,她冷声道:“你连魂都能丢了,可见笨成了什么样子。”
“是我的错,不要生气。”
谢雁书只会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地说。
沈淑晴只冷面看着他,不做声。
谢雁书却也无话可说了,他沉默着低下头。虽然沉默是他最常面对世人的状态,可他此刻却觉得心里像是有一只蚂蚁在爬来爬去,细细的蚁足让他痒得难受。他想伸手拂去这只蚂蚁,却被它狠狠咬了一口。只是小小的一口,甚至什么看不出来,却带着毒,让他既疼又麻。
这种感情对谢雁书来说太过陌生,他觉得,可能之前的那个他感受过,他也知道该怎么解决。很多人在面对谢雁书的时候,都会透过他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们告诉谢雁书,那是曾经的他。谢雁书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可现在,谢雁书突然很想问一句,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面对心仪之人,又会怎么做。
记忆里的那个人,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开始变得像另一个人。
仿佛那才是真正的谢雁书,而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赝品。
谢雁书知道,只要他告诉沈淑晴,让她把过去的他带回来,一切会好起来。他知道沈淑晴可以做到。
他该这么说的,这是皆大欢喜的做法。
可我呢,谢雁书心里有个声音问道,我是什么?
“哎呀,奴婢来得,好像又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