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舟（6）
陆铃儿心中呸了一声，暗道这人果然是个好色之徒，却也不得不上前，就着那盆江水将脸上的黑泥和晕开的螺黛清洗干净。
因着她嫌弃小厮手上的布巾不干净，便用自己的衣袖擦的脸，现下她衣袖止不住的滴水不说，粗糙的布料还将她皮肤搓红了好几块。
十六岁的陆铃儿虽算不得国色天香，但也清秀可人，且她五官生得极为灵动，身上自带一股生机和灵气，仿佛山间清泉，丛林麋鹿，是个即便不多惊艳，但也让人一眼难忘的长相。
所以，在当宋曲莲看清她模样时，忽然眉头一蹙，略带疑惑道：“我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陆铃儿也不隐瞒，答道：“宋老爷喜爱珠蚌，小人曾去府上送过几次货，那时曾与您有过会面。”
只宋曲莲眼高于顶，自不曾去注意她一个平凡的渔家女。
宋曲莲闻言哦了一声，也未追问，只将怀里的美人指去了座上继续抚琴，然后又神色恹恹的歪回了椅子里。
***
此轮比赛一共挑选十人，除开陆铃儿这个走了门路进来的，其余皆是肢体修长、挺拔健硕的年轻儿郎。
几人成排立于一处，阳刚威武，气势凛然，还真有几分能威慑众人的霸气。只可惜此间多了一个玲珑娇小的陆铃儿，混在队伍最右侧，这气势便如泰山崩塌般，顷刻散了个干净。
陆铃儿也知自己与其他人身形差距过大，唯恐宋曲莲反悔退货，只得站在队伍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哪知还是被站起身来，准备与众人训话的宋曲莲视线盯住。
只见宋曲莲蹙着眉头，挑剔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抬手往旁侧一指，沉声道：“你，一边站着去”，语气里的嫌弃之意半点都不遮掩。
好歹是没将她直接赶出去。
陆铃儿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一个人站到了宋曲莲刚刚所指的位置。不过这样一来，她便与其余九人成了面对面站立的局势，也就难免有人一边听着宋曲莲的训话，一边用眼神将她打量。
陆铃儿心底虽不自在，面上倒是半点不露怯，昂头挺胸，一副仔细聆听教诲的姿态。
待到一切结束，金乌已斜至西山近处，火红霞光遍洒江波之上。
陆铃儿站在廊桥扶栏侧，甩了把自己仍自滴水的衣袖，抬手见宋曲莲已被众人簇拥着走下了风雨桥去。
之前弹琴的美人莲莲，被小丫鬟搀扶着跟在宋曲莲身后半步远处。
陆铃儿正要感叹这宋曲莲不知怜香惜玉，便见莲莲忽然伸手捏住了前头那人的右侧衣袖，还撒娇似的晃了晃。
宋曲莲脚下步子一顿，转过头来冲人浪荡一笑，抬起手臂将人一把搂进了怀里，然后上到了江边一艘不知何时停驻在此的画舫里。
陆铃儿忍不住摇了摇头，遗憾这人生了一副仙人貌，可惜是个浪荡子。
待宋曲莲走后，文三两又与众人勉励了几句，顺便交代了明日训练时间和地点，这才放了众人归家。
陆铃儿今日虽做了男子打扮，但身形体态，瞧着与其他人实在差别甚大，再加之她之前曾被单独召见，难免让人疑心走了特殊途径，因此队伍里其他人，似乎都有意无意的疏远着她。
陆铃儿也不甚在意，一个行在人群最末。
因为裹胸的白布曾泡过水，到了这会儿也才不过半干，此刻紧覆在身体上，又热又闷，感觉胸前、后背仿佛要被蒸熟了一般，忍不住蹙着眉头，极不舒适的抖了抖衣裳领口。
文三两负手从前头逆行而来，恰看见她这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打趣道：“你倒是不拘小节。”
陆铃儿还记着之前文三两被宋曲莲训得跪伏在地的情形，此时与他说话，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任谁都不愿自己狼狈的一面被人瞧见，更何况文三两一个曾经在她面前颐指气使，又年近半百的一府管事。
若他心里真对自己生了芥蒂，那她这通往宋府的财路，可就真不大好走了。
陆铃儿放下手，极力掩饰着心底的不自然，呵呵笑道：“管事大人体恤，小女子为了今日这比赛，可是废了好一番功夫。脸上特意装扮了不说，您瞧我这衣裳都比别人多穿了好几层呢。这大热天的，实在难受得紧。”
文三两将她上下打量一遭，脸上带笑，眼神却深，意味深长道：“就你今日这幅装扮，还能顺利入选，倒是真有些出人意料。日后你好好努力，说不定还真能成就一番造化。”
玩个蹴鞠，还能有啥造化？
陆铃儿不知他这话是褒是贬，也不深究，只眨了眨眼睛蹲身谢道：“承您吉言，若小女子日后真有造化，定要感谢管事您此番引荐之恩。”
这话显然是说到了文三两心上，他脸上客套笑容瞧着都要比之前真了几分。
他抬手托住陆铃儿手臂将她扶起，语重心长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也不枉我之前为你费的一番心思。不过你要记住，每月二十两的月钱只能暂时解决你一家的温饱，你若真想荣华富贵，安乐无忧，那就得趁着在蹴鞠队里的机会，想法子得到我家少爷的青睐才是。毕竟，他才是能让你脱离困苦、青云直上的财神爷，懂吗？”
这话，陆铃儿听来似乎是懂了，但又有些不可置信。
文三两让她趁机接近宋曲莲，不会是打着让自己去勾引他的主意吧？
倒不是她妄自菲薄，只她有自知之明。虽然自己长得还算清秀，但比起宋曲莲身边那群莺莺燕燕，自己还是太过寡淡。
宋曲莲虽然风流，却也眼高于顶，一般的女子定然入不了他的眼去。
文三两若真要自己去勾引宋曲莲，恐怕不是他傻，就是那宋曲莲眼瞎，且是低估了她陆铃儿的气节。就宋曲莲这样的风流种子，她陆铃儿还瞧不上呢。
不过文三两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宋曲莲家底丰厚，又向来出手阔绰，若真能得他青眼，想来从他身上获取好处的机会必不会少，自己倒真可以将宋曲莲当成财神爷去哄着捧着。毕竟为了银子嘛，这点小小的牺牲还是值得的。
思及此处，陆铃儿其实已将文三两心中盘算猜到了个七八分。虽然她此刻心底不屑，但少不得还要出言稳住文三两，因为她若真当起那贞洁烈妇，估计文三两立刻就能将她赶了出去。
于是陆铃儿佯装出一副害羞模样，怯怯低声道：“管事您请放心，今日我既成了宋家手下之人，那少爷便是我的主子。只有主子欢喜了，我往后的日子才能好过。小女子今后定然多多努力，用心侍奉，让少爷能够日日欢欣、顺心无忧。”
这话刚说完，陆铃儿便忍不住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把，想不到自己为了钱财，竟然连这种恶心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文三两闻言倒是极为高兴，只觉还是自家老爷慧眼识珠，竟能一眼相中陆铃儿这块璞玉。这小姑娘长相虽然不算出众，却难得眉眼通透，一点就通，难怪今日少爷将他们之前送过去的女人都退了回来，却独独留下了这陆铃儿。与这姑娘多接触几次，还真能发现其许多独特之处。
文三两现下对陆铃儿十分满意，只觉这小姑娘以后在宋家定有造化，少不得要提前与其结个善缘，于是道：“少爷心情固然重要，但让宋家子嗣绵延，这才是重中之重。”
这句提点，算是十分直白了，又担心窘着人家小姑娘，便点到为止，转而含笑宽慰道：“让你女扮男装混进这蹴鞠队伍，说来也是难为了你，不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有些委屈，忍忍也就过了，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你日后在队里若有难处，尽管来宋府找我便是，我若能帮的，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往日高高在上的文大管事，今日难得如此平易近人，若不是知他打的什么主意，陆铃儿都要受宠若惊了。再听她让自己去替宋曲莲生孩子，一时只觉膈应得慌，不由在心底将这老不休骂了个半死。
两人各怀心思，聊了好半晌，文三两自觉已将陆铃儿点拨通透，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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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虽被文三两恶心了好一通，但她好歹是入了宋家的蹴鞠队，想着往后每月二十两的月银，陆铃儿此刻心中难掩喜悦，便绕道去了附近长街的猪肉摊上，要了一斤野猪肉。
宛城依山傍水，多的是山间野味和水中鱼虾，家养的猪羊倒是不多。
她手中拎着一挂猪肉行在街上，其间经过一间布店。陆铃儿不禁停下脚步，低头抻了抻身上的男装，纠结了半晌，终于咬咬牙，提步往店内走去。
虽那宋曲莲已知晓她女子身份，但往后若真要在蹴鞠队里讨生活，她总不可能着女装和一群男子混迹一处，且不管与人相处方不方便，恐怕众人的流言蜚语也能将她淹死。
即便是掩耳盗铃，也总好过堂而皇之的不知羞耻。不过，只想着又要有一笔额外的花费，陆铃儿便心痛的紧。
花了约莫七百文，陆铃儿在店里买了两匹最廉价的做外裳的粗布料，又要了一卷白布，这才晃晃悠悠回到了小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