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莲（10）
晚风闻言，摇了摇头：“今日夫人出门去给董老夫人贺寿，回来才晓得您提前回府的事情。本想叫您和陆姨娘一块过去用膳，但见外头雨大，就命奴婢送了这几道菜来，都是平日里您爱吃的”，说着，便揭开手中食盒，将几碟子菜摆放在屋中圆桌上。
宋曲莲听晚风说话时，手上已挥毫写下‘千秋万福’四个字，待她话音落，他也正好放下了笔。
几步行至桌前，宋曲莲看一眼桌上菜肴，道：“劳母亲挂心了。回来时正好母亲不在家中，待晚些时候便过去广萧阁给母亲请安。”
晚风闻言便笑道：“夫人虽未明说，但奴婢也晓得她正惦记着您呢，要是知道您待会儿要过去，定然很是高兴”，又指了指桌上的菜，嘱咐两人：“这些都是厨房里刚做好的，尚带着热气呢，少爷和陆姨娘赶紧用膳吧，奴婢先回去和夫人回禀一声。”
宋曲莲点头应了一声：“好。”
陆铃儿笑嘻嘻道：“晚风姐姐，晚些时候我过去找你玩啊。”
晚风还未说话，宋曲莲先瞥她一眼，淡声道：“玩？不是要读书识字嚒？你有这么清闲？”
陆铃儿闻言，忙不迭摇头否认：“不闲不闲，奴婢忙得很”，又弯腰拉开一张圆凳，拉他落座：“来来来，少爷您坐这儿，奴婢伺候您用膳。”
宋曲莲鼻哼一声，倒也顺势坐下了。
片刻后，宋曲莲似是实在瞧不惯陆铃儿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假装殷勤的模样，他抬手将她一把拽到旁边凳子上坐下，微沉着脸，佯装不悦斥责道：“你给我安分些，好好吃饭。”
晚风在旁瞧着两人逗趣，忍不住掩嘴笑了笑，待和宋曲莲招呼一声，便提着空空的食盒，撑伞走进了漫天大雨里。
而此刻，广萧阁内
。
秦箫仪凭栏而坐，细酌慢饮。
她从前便是一副温婉娴静的性子，待与宋广白分居之后，更是深居简出，独来独往。
今日董老夫人寿宴，她其实并不愿去，但宋、董两家乃是世交，董家又诚意相请，秦箫仪不得不走这一趟。
宴席上，众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待宴散后，却是一阵喧嚣过后的落寞沉寂。
也不知是否夏雨容易勾起心中愁肠，回到府邸的秦箫仪，望着屋外阑风伏雨，竟生出想要醉一场的冲动来。
一壶兰生酒，一只白玉杯，佐酒的小菜几乎一点未动。
立在一旁伺候的小丫头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忍不住出声劝道：“夫人，您伤寒未愈，还是少喝些吧。”
秦箫仪仿佛不曾听见那话，仰头又饮一口酒。
小丫头见劝不动，只得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秦箫仪面前的空碗里，道：“夫人，空腹饮酒伤身，不若您吃些菜垫垫肚子吧。”
秦箫仪视线从雨中收回，转头问她：“晚风可回来了？”
小丫头摇头：“外头雨大路不好走，可能要耽搁些时间，估计一会儿就回了”，正说着，她似乎瞥见楼下一抹身影，忍不住高兴的道：“晚风姐姐回来了。”
果然，只见回廊尽头，晚风斜撑着伞，带着半身雨水疾步而来。
随着‘咚咚咚’步子踏在木梯上的急促声响，她很快上得楼来。
秦箫仪看晚风一身狼狈，鞋子在木地板上，一步一个湿印，忙命小丫头拿了布巾替她擦拭雨水，嘴上心疼道：“外头雨势那么大，你不若等雨小了些再回。现下淋了这一身，别回头着凉了才好”，又吩咐小丫头：“让厨房去熬碗姜汤过来。”
小丫头将布巾递到晚风手上，忙领命下楼去了。
晚风接过小丫头手里的布巾自己擦拭水痕，一面笑回道：“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怕您等少爷的消息等得着急，不敢耽搁。”
秦箫仪摇头道：“曲莲在外头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他胖了瘦了？想过去看他吧，我这身子还没好全，怕过了病气给他，但是不见吧，又实在不放心，所以只得辛苦你跑一趟，帮我瞧瞧他了。”
“说什么辛苦，这不是奴婢应当做的嚒”，晚风擦完水珠，将半湿的布巾叠好放在一旁，然后走上前，取过美人靠上的酒壶拿在手里，与秦箫仪道：“少爷除了黑瘦了些，其他都好得很。倒是夫人您，明知自己身体未愈，还敢饮酒，若待会儿少爷过来瞧见了，估计又得说您了。”
秦箫仪闻言面露惊喜：“曲莲待会儿会过来？”
晚风点点头：“是呢，所以夫人您这一身酒气，且等着挨骂吧。”
两人主仆情谊非同一般，晚风偶尔也会在秦箫仪面前开开玩笑。
“我是他母亲，他敢”，秦箫仪嘴上虽这般说着，但到底是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了桌上。
晚风见她如此口是心非，忍不住笑，想起什么，又道：“方才过去碧云轩，正瞧见少爷在教陆姨娘读书写字呢，两人瞧着还挺般配的。”
秦箫仪听见这话，不由意外的挑了下眉：“就曲莲那目中无人的性子，竟还能静下心来教人写字？”
以往碰见旁的女子，别说是教写字，便是让他伸手递个东西，他也是满脸不耐的，便是家里的表姊妹，也都没能得个好脸色。
晚风笑道：“可不是，奴婢当时瞧着也是意外得很，临走的时候，我还瞧见少爷拉陆姨娘一块用饭呢。”
秦箫仪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脸上却是欣慰的笑：“我那傻儿子，眼里总算能容得下个女人了，当真是不容易”，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铃儿这丫头着实也是讨人喜欢。时而迷糊，时而乖巧，时而又古灵精怪的，也不知她如何养成的这般性子？”
晚风闻言笑道：“无论如何养成，总也得少爷能看对眼，容得下才行。”
“是这么个礼”，秦箫仪闻言点了点头，思忖片刻，又微蹙眉道：“依我这些日子对铃儿的了解来看，这小丫头估计在男女之事上还没开窍呢。”
“而且曲莲也不是个轻易会对人动心的性子，估计两人目前也就是还合得来，不一定就生了别的想法。咱们以后还是少拿这事打趣，免得弄巧成拙。”
知子莫若母，曲莲心里的芥蒂埋藏多年，不可能就这般轻易化解的。
晚风知晓轻重：“奴婢明白，也是知道您关心此事，所以私下里和您说说而已。”
秦箫仪温声道：“还是你懂我的心”，又见她身上衣裳仍未干，便道：“快别站着说话了，你先回房去换身干净衣裳再过来吧”，顿了一下：“顺便叫人沏壶热茶过来。”
晚风知道秦箫仪是怕待会儿少爷过来闻见她身上的酒气，因此才想喝茶解酒。也不戳破，只掩着嘴笑，应了声：“是。”
秦箫仪见她如此，便笑骂了一句：“好个促狭的丫头，还不快去。”
晚风便笑盈盈去了。
***
尚未到入夜时分，天色却黑的阴沉，宋府各处早早点了灯照明，柔柔暖光点缀在朦胧树影间，恰如夏夜萤火动人。
窗外的雨也渐渐歇了，只偶尔能听到檐下滴雨落在水泊里的‘吧嗒’声。
宋曲莲要过去广萧阁给秦箫仪请安，陆铃儿闲来无事，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有小丫鬟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陆铃儿跟在她后头或快或慢的走着，有时候手痒了，便抬手去薅一把道旁的树枝，然后带起一阵哗啦啦的落雨。
宋曲莲见她走个路也不安分，不由皱眉斥道：“要走路就好好走，跑来跑去的瞎折腾什么？”
陆铃儿被他斥责了也不害怕，脚步一挪，走到他旁边，低声问他：“少爷，我明日想回家一趟，成不成？”
宋曲莲垂眸瞥她一眼，问：“想家了？”
陆铃儿点点头：“我头一次离家这么久，也不知道我娘和弟弟怎么样了？”
虽托了隔壁廖婶子帮忙照拂，但毕竟隔着院墙，不回家看一眼，她实在放心不下。
陆铃儿家中盲母幼弟，宋曲莲多少知道些情况，倒也没有拦着她，只想起她进来宋府不到半月，说是来伺候他，可他甚至连她端来的一盏茶都不曾喝到过，不由觉得自己雇的这位姨娘有些不划算。
他一时也不置可否，只慢悠悠往前走。
陆铃儿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愿答应，想起初时承诺，她不由伸手拽住他衣袖，急道：“你之前说我要是想回去，你不会阻拦的，难道现在是想反悔了？”
感觉他还要往前走，陆铃儿干脆双手抱住宋曲莲胳膊，将人拖住：“喂，你话说清楚才能走。”
宋曲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见她这副无赖模样，忍不住笑：“你找打是不是？”
陆铃儿依旧梗着脖子：“你就算打我，我也是要回去了。你若是不同意，我今晚上就翻墙出去。”
宋曲莲被她气笑了：“行啊，你现在是真出息了。到了我宋府，端茶倒水的事儿一件没学会，泼皮耍赖，翻墙逃跑你倒是无师自通。你要跑就跑，提前知会我，难道是等着我来拦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