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莲(13)
“嘶……”
陆铃儿刚准备坐起身来,却因为脖颈间的酸痛又跌回了床上。
疼!
不仅是脖子,还有脑袋和胳膊,全都又酸又胀。
她皱着眉头,一时没想明白,自己不过是醉了一场酒,怎会弄得身上好几处地方都不舒服?
难道是自己迷迷糊糊走路摔了?还是有人趁她睡着了,将她揍了一顿?
陆铃儿宿醉后的脑袋乱得像一团浆糊,好半晌也没回忆起来前因后果,索性放弃不再去想。
她直挺挺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神,待得脑袋不那么胀痛了,这才小心翼翼用手撑着身体坐起身来。
陆铃儿慢慢转动脖子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间全然陌生的屋子里头。她心下顿时一惊,直觉自己是被哪个歹人掳了去,再透过朦胧的窗纱窥见外头的景色,又稍稍放下心来。
‘广萧阁’那座‘长凤婷’还在,说明她还好生生的呆在宋府里头。
外头有人似乎是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抬手推门走了进来,福儿脸上漾着盈盈笑意,手里提着个食盒与陆铃儿道:“陆姨娘您总算是醒了,若再睡下去,我都要替您去叫大夫过来了。”
陆铃儿僵着脖子问她:“我昨晚怎么歇在广萧阁了?”又往门外望了一眼:“现在什么时辰了?”
福儿将食盒里的梗米粥和小菜一一端至桌上:“您昨晚喝多了酒,少爷担心您挪来挪去会不舒服,干脆就让您在这里歇息了。”
宋曲莲会这么好心?骗鬼呢?
陆铃儿忍不住撇撇嘴,又见福儿指了指桌上吃食,笑道“现在已经巳时,想来您也饿了吧?不如起来吃些东西,也好缓缓酒后的不适。”
“已经巳时了?”陆铃儿听到这话,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思,想起今日归家之事,也顾不得身上疼痛,起床趿拉着鞋子就往外头去,嘴上急道:“完了完了,都已经这么晚了,等到了家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果然喝酒误事。”
福儿见她这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忙上前牵住她胳膊:“姨娘你……”话才出口,便听见陆铃儿‘哎哟’一声叫唤,手扶着脖子踉踉跄跄歪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福儿被她这副疼痛的模样吓了一跳,忙松开手上前问道:“怎么的,可是落枕了?”
陆铃儿蹙着眉头,龇牙咧嘴回道:“也不知是怎么了,睡了一觉起来莫名其妙脖子疼,胳膊也疼。”
听陆铃儿提及胳膊,福儿仿佛是想起了什么,眼底不禁浮现一抹笑意。
昨夜少爷喂陆姨娘喝醒酒汤,没想竟被陆姨娘吐了一身。
少爷素来爱洁,当时就被气得变了脸色,可偏偏对着人事不省的陆姨娘又发作不得。
没想自家夫人也是个促狭的,在一旁看了笑话不说,偏还指使着要少爷将陆姨娘抱至西厢床上。
少爷在外胡天海地,对夫人的要求却是少有拒绝的。
强忍怒气的少爷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正房到西厢的短短一段路程,只听陆姨娘在他怀里痛呼不断,一会儿是脑袋磕到了,一忽儿是胳膊扭了,最后到了西厢,又‘哇’的一声吐在了少爷的胸口上。
福儿仍记得当时少爷盯着陆姨娘时的眼神,好似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般,最后却只将一床薄毯扔在了陆姨娘的脸上,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现在想想,陆姨娘也真是好运,两次捋了她家少爷的虎须,竟还能安然无恙,若是换做旁人,怕早被一顿板子赶出府去了。
福儿这副憋笑的模样被陆铃儿瞧进眼里,一想便知此事定有蹊跷。
福儿素来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很快被陆铃儿三言两语套出事情始末。
陆铃儿听完福儿的讲述,在心底直呼喝酒误事。
宋曲莲昨晚才许了她一桩人情,没想到自己转身就把人给狠狠得罪了,也不知他答应的帮忙修补房屋之事,会不会有变数?
不过宋曲莲这人真是小气,明明她是无心之失,他竟然弄得她一身都痛,也不知他今日还要怎么报复自己?
思及此处,陆铃儿只觉身上更疼了,她再坐不住,起身便往外走,背影在福儿看来,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哎,陆姨娘,您早饭还没吃呢”,福儿忍不住出声唤到。
陆铃儿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不吃了,不吃了,小命要紧,我得回家躲两天。”
***
陆铃儿到家之时已是晌午 ,小渔村许多屋头已经升起炊烟。
宋府安排的劳力要晚些时候才到,陆铃儿猜测,可能是宋夫人考虑到她家晌午不方便餐食,才会做此安排。
见宋夫人如此体贴,陆铃儿便想着要投桃报李,她决定明日早起做些糕点给宋夫人带回去尝尝。
此时正在院子里逗鸡玩耍的云片糕最是耳聪目明,陆铃儿身影刚刚出现在路口拐角,它便已抬头对着她来时方向兴奋得又蹦又跳,狂叫不止。
屋子里陆铛儿估计是听到了云片糕的动静,急匆匆从走了出来,他手上仍拿着锅铲,显然方才正在厨房做饭。
看见陆铃儿拎着两包东西出现在家门口,陆铛儿嘴角瞬时一咧,露出一口缺了大门的大白牙,高兴道:“ 啊,姐姐你怎么忽然回来啦?”又转头冲屋里喊了一句:“娘,姐姐回来啦”,话罢,手里握着锅铲就迎了上来。
陆铃儿将手里的两个包裹递给陆铛儿:“快拿着,我胳膊疼”,又看了眼他身后敞开的大门,问:“娘在屋里干嘛呢?”
陆铛儿将锅铲夹在腋下,接过陆铃儿手里的东西:“正在帮我补衣裳呢”,又见她揉着着胳膊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便问:“你手怎么了?”
陆铃儿跟着陆铛儿一道往屋里走:“没事儿,可能昨晚睡觉压着了”,转头看见他腋下的锅铲,气得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斥道:“做菜用的东西,你怎么能这么放,待会儿还要不要吃饭了?难怪你衣裳一天天的这么脏”,话说着,便将锅铲抽出来拿在手里。
陆铛儿被骂了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提着东西往屋里走。
两人将将行到门口,便见王桂云拄着木杖从里头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王桂云一到下雨天便有膝盖疼的毛病,这是多年的旧疾,想来昨日一场大雨,她老毛病又犯了。
陆铃儿见此连忙上前将人扶住,即便不小心牵动了颈间的疼痛也顾不得了,她微蹲了身子看了眼王桂云的膝盖,问道:“可是腿又不舒服了?”
陆铃儿离家大半个月,王云云此时见她回来,自是高兴得很,又恐她担忧,便安慰道:“没事儿,早上用药油擦过了,现在已经不那么痛了”,又问她:“这些日子你在宋府可好,差事可还顺心,怎的忽然就回来了?”
陆铃儿早知道那药油根本没多少功效,母亲如此说,不过是怕她担心罢了。
陆铃儿一面心想着要找大夫来给王桂云瞧瞧这毛病可否根治,一面绕开她脚下的云片糕,搀扶着人往屋子里走,嘴上回道:“您放心,我在宋府吃得好睡得好,差事也都顺心。昨日不是下雨了吗,我担心咱家的屋顶又漏水,便告了假回来瞧瞧。”
又告诉她:“宋夫人听说了咱们家屋子漏雨的事情,就差人要给咱们家修房子呢,那些人下午就来。等咱们屋子修好之后,以后就再也不怕下雨天了。”
王桂云听到这话,心底立刻浮起一抹担忧:“咱们这破房子修起来可不便宜,咱们现在哪有这些个银子啊。别到时候没有钱付账,可怎么办?”
陆铃儿连忙解释道:“您放心,宋家正好有一批去年修祠堂剩下的物料,宋少爷怕堆在仓库里头放坏了,便说送给我们修房子用。材料和工人都不需要付钱的。”
王桂云闻言,当真是又喜又忧:“去年剩下的东西,怎么可能今年就坏,想来是宋少爷知道咱们家里穷,故意这么说的。”
又拍了拍她手背嘱咐道:“人家好意说是赠与,但咱们可不能接受得这般心安理得。只是这屋子实在是破落得紧,不如东西咱们先收下了,待以后慢慢还就是了。”
陆铃儿正要应是,陆铛儿在一旁插嘴道:“宋少爷和宋夫人可真是大好人。”
陆铃儿撇撇嘴,道:“宋夫人是好人,宋少爷嘛,也就凑合吧。”
王桂云在一旁听出她话中有异,忍不住问:“怎么,可是宋少爷对你不好?”,可若是不好,又怎会给她家送东西?除非……
念头一起,王桂云不由顿住脚步,试探道:“可是宋少爷欺负你了?”
陆铃儿见王桂云一脸着急,便知她想得歪了,连忙解释:“宋少爷没有欺负我”,怕她不信,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只是他这人嘴巴太毒,脾气太坏,我不大喜欢。”
王桂云闻言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斥责道:“你到人家府上为婢,伏低做小也是正常。只要宋少爷待你算不过分,你忍忍也就是了。现下宋家费钱费力的替咱们家修屋子,你本应该感激才是,怎么还好意思来挑宋少爷的毛病,真是惯得你。”
又低声念叨:“之前你说进去宋府我就不同意,你这丫头在外头野惯了,哪能吃得了那伺候人的苦,可你偏偏就是不听啊。如今晓得宋夫人和宋少爷对你还算不错,我提着的这颗心啊,总算是放下了。你若想继续留在宋府,便要好好做事,若是想回来了,家里也不缺你一口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