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
今年夏天的太阳很毒,地面烫的下不去脚,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浑身汗津津血乎乎的无知无觉地趴在地上。
真恶心,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我低下头整理衣袖,确认自己没有任何不体面的地方,我又看了一眼,嗯,太阳实在太大了,回去吧。
“由衣,把他带回去。”
禅院甚尔在被认定是完全无咒力的天与咒缚之后就相当于在禅院家被判处死刑了,无论是谁都能踩他一脚,哪怕死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有人在乎。
于是几个咒力低微的孩子终于有了宣泄地。自从三岁起,甚尔就是家族中孩子们的发泄对象,可笑的是托天与咒缚的福,他打架越来越厉害同龄人已经没有他的对手了。
只是到底甚尔是小孩子,也没人教他勾心斗角的招数,于是禅院甚尔被他们骗进进了封印蝇头诅咒的仓库里。
甚尔醒来的时候,我正瘫在沙发上看着书啃巧克力棒。他躺在地上愣了许久,想着原来她也不是什么大和抚子啊,又翻身合上眼,禅院镜,他们这一脉的大姐,擅长符术和傀儡术,是禅院家的“容器”。
“甚尔。”
“干什么?”
“我要离开禅院,要跟我一起走吗?”
甚尔惊异地坐起来,似乎是不可置信我会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禅院家精心养大的从未离巢的笼中鸟打算飞走了。
多有趣啊。
“我还以为你是提线木偶呢。”
“真是没礼貌,我是诅咒人偶才对。”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笑倒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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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的夏天是我人生中最热的一个夏天,我简直迫不及待要离开这火一般的炙烤了,在我被烧成灰之前。
“你打算怎么离开?”
“哦,会有一位成熟稳重的怪盗来将我偷走的。”
甚尔明显不信,他看我的眼神活像我得了什么癔症。
“……你让那帮老头子折磨疯了?”
“没大没小!甚尔!我是你姐姐!你等着瞧吧,有那么一天呢!”
甚尔双手环胸斜着眼,嘴角翘起一个带着嘲讽的笑,一个六岁小孩偏偏做出这么一副普信大叔的举动,诶呀,真是伤眼,我简直没眼看他。但是我不跟他生气,哎,一个小孩子,哪里像我这么见多识广呢?
“你都出不去禅院,从哪里找一个来专门偷你的怪盗?”
我拍拍他的肩把他拉到身边坐下,我实在不想看他那个动作了,“虽然我没有术式,但我是容器呢,杀手不少。”
“杀手拿钱办事怎么会来救你?”
我掏出手帕捂着嘴闷咳两声,看着血液浸透帕子我露出一个笑来。
“大家都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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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尔在我的院子好吃好喝的住下来了,我觉得我养的不是弟弟,我好像供了个祖宗。
由衣现在正被他指挥着粘虫子忙得团团转。
虽然她一只虫子都没粘到。甚尔只是在耍她玩。
“由衣!我饿了!”我冲由衣喊道。
她慌慌张张地放下竹竿,鞠躬喊着:“镜小姐我现在就去拿!”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今天中午吃盐烤鲭鱼、一小碗米饭还有一碗味增汤。甚尔以前本来吃的也是这种,但他现在住在我的院子用着我的份例所以可以点菜了,他吃的是烤鸡。
你别说,你真别说,怪香的,就是可惜我不能吃。
我默默咽着口水味同嚼蜡的吃完了午餐,只觉得人生无望,禅院家的日子我是一秒都不想过了。
“你为什么要离开?”甚尔突然发问了。他住在我这这么久,只觉得我过得还算舒心,他知道我是禅院的容器,却不明白容器的意义,不明白我在禅院家没受什么委屈为什么还要离开。
这真是个好问题,所有人都觉得禅院家对我还算和谐。简单来说,我的身体像是一只瓶子,我可以把别人的咒力转化成自己的力量从在身体里,但我自身没有发出咒力的能力,简而言之我是一个只进不出的保险柜。后来他们发觉我能理解库藏里那些晦涩难懂的符术和傀儡术,于是我成了活的结界。可我是保险柜啊,想用里面的东西是需要密码的,密码是我的健康,我的情感。
她垂下眼,看起来有些落寞,甚尔想,她跪坐着的样子简直和那些夫人一模一样了。
“我对禅院家已经没有除了产子之外的任何用处了,而我的身体……到时只有子能活……”我的子会继承我的全部力量,他会成为下一个结界。
我的孩子会是下一个镜。
我没有活路,我的孩子也没有活路。
但是啊,但是啊!我不要做工具,我也不要做容器,就算这个小院封住我的身体,扼住我的喉咙……!
我猛地抬头盯着面前幼小的弟弟,我的身体不好,激动的情绪已经让我的喉间漫上一股血气,但我不在乎,这是我的血,我的身体,我的生命力!
“甚尔!”我捧着他的脸,甚尔,我的弟弟有一双空空如也的漂亮绿眼睛,“我的骨血,我的生命,我的声音都要是我自己的!就算我现在在天上炸成一朵烟花也好!我要所有人都听见我看见我,我要他们看着我变成掉落的火星烧了这片垃圾场!”
甚尔怔愣地看着眼前的姐姐,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那是一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眸。如果说自己的是一片死水中的污泥,那她的眼睛一定是一片森林。他轻轻抱住了正在咳血的姐姐,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有问题了,明明不是咒术师,怎么还疯了呢?他居然觉得咳着血呐喊的,要是让别人看见一定会觉得疯了的姐姐美得不得了。
哈……
“镜,你好像一只小鸟啊。”
我笑了两声,撑着他的胳膊想坐起来,但显然我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心脏好痛,动不了了。好吧,只能请我的弟弟当一会儿人形靠枕了。
“我明明是诅咒人偶吧。”
“是小鸟,你不是已经在飞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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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消息,我成功卧床不起了。
好消息,甚尔活了。
【禅院镜】毕竟是重要的容器,我这次卧床甚至有两个长老来看我,医生的诊断是急火攻心,确实,也差不多吧。于是一帮人围着我给我来了个三堂会审,开玩笑,我是谁,我超会扯谎的。
我用沾了盐的袖子擦擦眼角,哽咽着,“禅院文义和他们那一帮人说我成年的时候就要死了。”
笑死,我张口就来。
这确实是他们说过的话,只不过那几个小孩的意思是我身体差的活不过成年,我稍微改改语序,就变成了禅院家对我的企图被我听到了。几个长老自然是表现得怒不可遏,说要狠狠地惩治他们。嘁,我才不信,禅院文义分明是三长老的孙子。但我还是嘤嘤哭着,说什么多谢长老的鬼话。
这个时候甚尔进来了,他往院子里甩进几个人,然后步履轻快的跑到我跟前向我伸出手。
他的手上袖子上满是血迹,我立刻白了脸,拿出手绢颤颤巍巍地给他擦血,一边擦我还一边咳血。
几个长老看了院子里的情况冲进来质问道:“甚尔!文义他们怎么回事?!”
甚尔一如既往梗着脖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骂我姐!”
长老不依不饶。
我立刻哭的更大声了,嚷嚷着:“欺负我就算了!欺负我弟弟算怎么回事?!甚尔才六岁!又没有咒力,被欺负难道不能反击吗?没天理啊!这是要逼死我吗?!”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光荣倒地。
弟弟,接下来的戏就交给你了!
甚尔也大喊着冲过来:“姐!”然后用他沾满血的手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低低说了句:“你晕了,别笑。”
妈的死孩子你没擦手!!我真要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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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吗?”我递给他一杯茶。
“还行吧。”
你装,你接着装,你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好事。不然六岁的孩子整天活得像小老头算怎么回事?
“接着干吧,让所有人不再愿意接近我们,最好是让他们连来欺负咱们的心思都没有。”
甚尔低声应了,没问为什么,左不过是计划逃出去的其中一环,镜脑子好使就来做指挥,自己只有一身力气可以用,那就做她的刀。
我自然不知道甚尔在想什么,这其实跟计划不计划的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他别天天闷头干架,有功夫多打点嘴仗啊,这里闷声可发不了大财,闷声只会憋死。
“甚尔。”他看过来,我拉着他的手往他手心里塞了一个御守,这是我修习的最好最好的一个符术,“你要尖叫,要呐喊,要疯,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