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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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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萤松了口气,拖着梦蝶粗糙的肉翅,从雪堆中拔起腿。

但是并没有完全松懈,距离满十二时辰出阵还有段时间。她靠着梦蝶取暖,这幻阵中的虚像脑子不是很灵光,因为施法多次没有困住江萤,而且刚在面临雪崩灭顶之灾时又被她所救,也就顺理成章成为她的盟友。

“大蛾子,你不要觉得上百个幻阵里没有一个能困住我的心魔。我只是太想成为一个道修了,或许这个目标,比什么阻碍都更清晰吧。”

梦蝶两只硕大灰色的眼透着智慧的光,宽阔的翅啪地搭在她肩膀上,抚摸她,动作堪称温柔。

江萤冰凉的小脸贴了贴它:“天稷城还有东海权贵们的腌臜事我一点都不想理,也不想知道田无伤为什么不愿意出面指证蛛丝的主人,还有那个贺兰因,他又有什么目的,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留在学宫画符。”

江萤将插在胳膊上的冰刺用力拔出,扔得很远,盯着胳膊上渗出的鲜血,眼睛盛满寂寥。

“出这次风头,主要是不想被悄无声息害死,也不想身为真凶而死。若他们想我死,那我以蛛丝与他们交涉,或许有活命的机会。若他们不想我死,那……”

她无限怅然:“大概也很难留我在学宫了。不知道,贺兰因有没有跟姥爷说我的事。”

这时,她注意到穹顶先前的裂缝剧烈晃动,天地变色,风雪又紧了。于是打起精神,大声道:“没关系,大蛾子,若是一切不顺利,能酣畅淋漓地使用一次灵泽,也算不虚此行!”

*

烟霞亭。

“贺兰因,你就告诉我一声,你现在是不是疯了?”

杨瑾扯掉被贺兰因的银蝶撕扯得稀烂的衣袖,举着纯黑色古刀,茫然地注视着面前掏出两把银杏纹匕首的少年。

“我与你同学一场,你为了保一个杀我表弟的凶手,居然掏出两只匕首跟我打?你是不是有病?”杨瑾浑然不顾他身后的玄武堂人,仿佛街头被当街始乱终弃的狗,大吼大叫。

贺兰因从牙齿里挤出字:“我看你病得不轻,这人和阵都跟你半点关系没有,赶紧带着人给我滚,懂?”

他边说边往旁边一闪,一根细如银毫的针擦着他喉咙飞出去。

“小人,想让我放松警惕?”

贺兰因说着,杨瑾发冠歪斜,满头的乌发都被银蝶揪起来,好几个同伴举着剑去击打。

“慢慢慢,轻着点!打畜生别打我头啊!”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杨瑾再也不收着了,他举刀劈空,飞身朝着贺兰因来了。

“行,你不讲同学之谊,那咱们就你死我活!”

杨瑾是大族出身,虽不如他堂弟杨灵高是天才,但还是学子中一等一的「武修」高手,刀修之首。

他真的想下死手,贺兰因就不能只亮出两支匕首。

少年的墨发披风而舞,

“十八里霜寒锁!”一阵惊呼。

贺兰因从蹀躞带抽出一条长达两丈二的黑色长锁链,触地沉重有声,上面每隔一尺半就悬着一柄凸出来的霜刃。

“远远望去,好似长路结霜,寒气逼人,这是贺兰因常用的武器了。”鹿薇很贴心地为管开阳解释道。

两人缠打在一起,铁锁霜刃与黑刀相触迸发出火星,远望去竟然有种荒谬的火树银花之感。

“赶紧住手,待会儿要是先生们来问罪,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贺兰因勾唇:“凭什么?在场人都见到,是你杨瑾先动的手!”

杨瑾蹙起眉头,根本不明白贺兰因吃错了什么药,还有那个管开阳怎么回事!一动不动的,难道这戏很好看吗?

终于,贺兰因停了下来。

他紧蹙眉心,手握着铁锁,竟然就停止了动作,甚至杨瑾的刀尖离他鼻尖已经不到三寸。不过已经不需要了,他脑海中牵来拉去,是柳华在他身上下的传令蛊在发作,而这种感觉的源头近在咫尺。

是柳华来了。

杨瑾的刀停在了空气中,好像劈进了大海,整个人屁股朝天,给撅了起来。

“啊!”

一道温和、威严的音浪差点掀翻在场者的鼓膜,有道术只学得皮毛的,已经伏地呕吐。

只有管开阳稍微揉了揉酸痛的耳朵,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镇定地喝了一口柑橘饮。

“住、手。”

贺兰因霎时收起铁锁、银蝶和匕首,肃穆而立。

柳华的身影于音浪中浮现,矮小、身板笔直、头发银白、满目慈祥,头上还戴了顶姹紫嫣红的花团,显得头特别小。

“柳、柳华先生!”学生们此起彼伏地喊道。

贺兰因没有言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柳华抬起手指横着划了一道,杨瑾就被翻了个面,正对着柳华。

“……”他咽了下口水,“柳先生,这是我们东海世族的私事,我是来找阵里的凶手,将她带回去。”

“带到哪儿?”柳华嗓门依旧很高,大部分人痛苦地捂住耳朵,“带回你家?我问你,死的人是谁?”

“柴……柴家的孩子,我表弟。”

“那凭什么带回你家?”

“不是,柳先生我……”

“陛下有旨吗?太后有懿旨吗?受害者都不是你们杨家的,你、要、带、她、去干嘛?”

贺兰因有种模糊的感觉,柳华从昨日开始一直观察着一切,促使她选择出手的,是管开阳对杨家人的态度所反映出来的——柴家与杨家有隙,而且还是突然有隙,怪让人好奇的。柳华一向对相党和东海之争痛恶,只想着学宫明哲保身,见东海世族忽然露出了小尾巴,自然要狠狠抓住。

杨瑾:“……”您能先把我放下来吗?

柳华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管廷尉大人还在这呢,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跳到前辈头上话事了?给我退下!”

她手指向下,杨瑾被她嗖得抛出去,稳稳落在管开阳的脚边,臀部着地。

杨瑾抬头与貌美的廷尉大人对视,鼓起勇气:“柴家与杨家亲上加亲,柴家之苦,杨家岂能坐视不理?还请廷尉将阵里的人交给我,我们一定不会让她逍遥法……啊!”

柳华又伸出一根小指,这次拽着他的腰,将人毫无尊严地拖拉到自己的面前。

“先生教给你的,你是一点记不住!尊师重教四个字怎么写,你不懂吗?”

说着,她的手便动了起来,杨瑾的后背衣衫裂开,四个大字一笔一画落成,满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尊、师、重、教!

“先生,先生对不住!是我错了,先生!”杨瑾垂首,双手发抖。

柳华,还是那副笑眯眯的面容,道:“懂什么了?”

“阵里的人,”杨瑾声音颤抖,后背还在滴血,“当交由管大人处置!”

众人视线移向管开阳,她抖了抖衣角,施施然起身:“柳华先生,宝刀未老。”

柳华根本没理她,出手就直接向阵眼注入灵泽。

“这么点小事也处理不好,人进去还出不来了?”柳华嗓音温柔,不急不缓。

郁中乾在此时赶来,听见柳华的声音,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立马蒸干了。

“柳先生,您终于来了!您这位徒弟贺兰因,胆大妄为目无尊长,他竟敢私藏犯人拒不交付,管大人可以作证啊!”

听了郁中乾的话,柳华不冷不热地瞥了贺兰因一眼,后者立即觉得自己脑海震悚,无数细小的虫子在撕来扯去,他绷住下颌。

“若是目无尊长,当处置。但先等我把阵里这小姑娘拉出来,交给管大人!”

管开阳摩挲着手指,转瞬微笑:“那便烦请柳华先生了!”

柳华依旧没理她,动手暴力撕扯,灵泽乱窜。

就是这时候,叶枉之盯着壁面,大吃一惊:“阵眼在动,灵泽在流逝,柳华去了。”

但没人回应,他回头,只见到空荡荡的殿内,床帘拂动,门窗都打开。

“这……一见钟情啊,瞧把你急成什么样了?”叶枉之摇头。

*

江萤感觉到一股灵泽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她往外拖,她本能地抗拒,梦蝶也缀在她身后。

“什么人在外面强行破阵!”得是精通阵术的大师,难道是起阵的叶枉之本人?

*

“先生,”贺兰因忽而开口,“十二时辰她会出阵,你没必要强行剥离,现在此阵已经破损,若是你强行将阵中的人拉出来,她可能……气脉识海都会受损。”此后更无可能育灵台。

柳华的眼神很冷,像严冬冰冻三尺之下仍活着的鱼。

“你还没资格在我面前提要求。”

贺兰因眼底闪过阴翳。

柳华加重灵泽输入,阵眼如塌陷一般,声声破碎。

就在江萤以为自己脖子要被扯断的时候,这股力量,卸去了!

*

一个红绸双髻、双眼瞪大的女童站在柳华面前,抬起高傲的下颌,双唇紧闭,胸脯震颤。

眼神含着恨意,盯着柳华的样子,像是刚刚被她杀了十八代祖宗。

明明她看上去就八岁模样。

陈喆从贺兰因身后闪出,喉咙微哽:“师师……师父!”

张友仁专注地恨着柳华。

柳华的灵泽输入方才就是被她的冰裂符打散的。

“张友仁?”柳华那副庄严持重的面庞,还维持得很好。

“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张友仁眼睛发红,边说边手里团聚灵气,身边所有人都退后。

这位,是真的疯。

疯起来,谁都打。

不然为什么她徒弟陈喆现在退得最远?

柳华还在微笑:“怎么了,友仁,有什么事……”

“我有事,我快死了,我要崩溃了,我在这个该死的学宫待了一辈子了,还谁都想欺负到我头上来,要杀我的徒弟,你说,你是不是就想我死?”

柳华嘴角出现了一丝裂痕。

“嗯,你说什么,这儿没人欺负你的徒弟。是吧陈吉?”

陈喆大气不敢出。

张友仁甩开手,两眼垂泪,捶胸顿足,就差在地上打滚。

“里面那个,我徒弟!你刚刚要杀她,你是要气死我,这逼学宫我再也不想待了,你杀了我吧!”

“把我杀了!欺负我又欺负我徒弟,该死的东西!”

说着,她边哭边出手,流多少泪,就有多少化为冰棱,每一根都朝柳华的脑门打过去。

柳华举手格挡,努力耐心:“你冷静一下,你什么时候要收徒了?”

“江萤就是我徒弟!怎么了,我刚收的,你们都要气死我,欺负我徒弟,快把我杀了吧!!”

张友仁仰天咆哮,嘴巴张得能看见嗓子眼,小小的身躯,猛如昆嵛山的力量,还在出手,冰“不小心”的削去了柳华的眉毛一半。

“徒弟啊!!”

江萤身躯一震,笔直地跟着梦蝶坠回了之前歇脚之处,摸着发凉的后脑勺,“刚刚,是不是有人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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