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黄沙（四）
骏马疾驰，少女飞扬的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马鞭高扬，尘土翻飞。
李照宸此刻只恨不能再快些。
“吁——”
银针如雨，从空中吹下，两侧崖壁之下飞落人影，一身裘皮装束，腰后别着两柄弯刀。
“是你。”李照宸紧紧勒住马绳，堪堪的停在一片银针之前，眸光落在为首的女人身上“骐佶卫律斯身边的那个女人。”
双臂满是刺青的妖娆女人只是淡淡一笑，单手放在胸前向李照宸行了一礼“耶律戈裳见过平阳公主。”
“王说了，今日，没有活人可以过的去。”耶律戈裳掩唇一笑，挂在腰间的玉笛泛着幽光，周围却蔓延起了淡紫色的雾霭“您也一样，公主殿下。”
“尔等先行。”李照宸□□的战马开始不安的走动，而她此刻盯着面前妖冶的女人却无法分心“本帅随后便到。”
“是——”身后军士得令，驾马先行。
耶律戈裳莞尔一笑，足尖轻点，脚踝上银铃响动，飞身而起，修长的腿扫向为首冲锋的军士。
李照宸眸子一颤，踏马夺身而出，剑刃随即拔鞘而出，蓝光划破雾霭，在月夜中凌厉狠绝，少女一把揪住军士后领，堪堪躲过耶律戈裳扫过来的重击。
左手拔出龙泉剑，向着耶律戈裳狠狠划去，借着惯性将军士甩回向前奔驰的马匹之上。
耶律戈裳向后翻跃，凌厉的剑气仍是隔断了她的一缕发，连带着在妖娆的面容上割出一丝血痕。
“没关系，您留在这儿也可以。”耶律戈裳后退了几步，涂着嫣红丹蔻的指甲在夜中格外的显眼，口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女人身上的刺青发出幽黄的光，雾霭转变成了浓而厚的紫色。
“或者，向王臣服，侍奉王，成为王的女人。”耶律戈裳漫不经心的语调很快也隐匿在一片紫色的雾霭之中，连带着女人妖娆的身影。
“可笑至极。”李照宸调整了呼吸，调动周身感受着这一片雾霭中的生机，却仍是一片死寂与杀意，似是感官被弱化了。
“咻——”
一根银针从浓紫的雾霭中射出，刺入李照宸的手腕，握着龙泉剑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一松。
就在此刻，一轮弯刀划过，少女抬腕去挡，只是堪堪避过致命之处，仍在左臂出划出一道血痕。
“怎么样？公主殿下，突厥的弯刀很快。割断豹子的喉咙也不过一息之间。”耶律戈裳似乎是很欣赏这一场困兽之斗，竟然发出一阵笑声，就在李照宸身侧轻声地开口“或者，让公主殿下做二妃，还是想获得生下长子的权利。”
李照宸感觉得到耶律戈裳的声音就在身侧，那样温热的吐息声似乎还能被感觉得到，只是却被她忽略了什么。
耶律戈裳。
李照宸突然凌空一跃，在空中转身，骤时之间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提气运功，似成龙啸却周身闪着紫电的一击破空而出。
“是铃铛吗。”耶律戈裳转动了一下淡紫色的眸子，竟是笑出了声“公主殿下看来看破了些其中门道，因着我脚腕上铃铛声音消失就能知晓听觉弱化吗？”
耶律戈裳抽出腰间软剑，指尖并拢，屏住气息，踏步疾行，刺向李照宸。
软剑环绕，在李照宸的腿上划出一圈血痕。耶律戈裳却在此刻变化剑法，剑身变得刚直，没入李照宸腹中，狠狠的向前推着。
李照宸五感此时聊胜于无，她在赌。赌一个耶律戈裳会亲自动手的机会。
李照宸反手紧握剑身，锋利的双刃几乎在顷刻之间便没入了李照宸的手掌之中。龙泉剑出，寒光利刃，李照宸感觉得到，她的剑刃也没入了对方的血肉。
“你——”耶律戈裳往后大退几步，腰侧的伤口血流不止，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耶律戈裳妩媚的面容此刻显得有些狰狞“你真是个疯子，平阳公主！”
“多谢夸奖”李照宸松开了握着剑身的右手，软剑掉落在地。十指连心，此刻手上传来的痛楚攻心，却还是撑着身体回应。
也许是因为耶律戈裳受伤影响了雾霭的能力，李照宸的感官倒是恢复了些许，能听得到铃铛声响与细碎的脚步声。
“既然如此，就休怪我了。”耶律戈裳取下腰间玉笛，放至唇边。
诡异又悠扬的曲调响起。
李照宸只觉，那如剔骨抽髓的痛感在全身蔓延，脑中似有虫蚀，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龙泉剑狠狠的拄在地上，李照宸双手握剑，温热的血液从剑柄流下到剑身，一股内力流荡，剑身转动，内力喷发，瞬间冲淡雾霭，只剩薄薄一层。
耶律戈裳快速收回玉笛，跃至半空，以防被剑气冲伤。
“一剑仙人跪，名不虚传。”耶律戈裳似是受到反噬，鼻中淌出两行血，不在意的用手抹去，淡紫色的眸打量着恢复了视觉正在与她对望的李照宸，突然笑出声“是我技不如人，下次见，公主殿下。”
只一瞬，偌大的场地便只剩下李照宸一人。
全身忍不住的颤抖，狠狠的跪倒在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砸进地里，皮肤泛红，所触之处无有不痛。
李照宸只觉每一次呼吸都是在往五脏六腑中填塞泥土沙砾，腹中伤口还不断的再往外流淌血液。
熟悉的气息靠近，是袁天罡。
男人身上也沾上了血腥气，后背上插着些断了大部分箭杆的箭镞，腰侧亦有伤痕，胸前被劈开了一条，琵琶骨处伤可见骨。
“公主？”袁天罡墨色的眸子泛着心疼与了然两种矛盾的情愫，将李照宸拥入怀中，似乎在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而语气中却有一丝颤抖“陇板谷之变，其幕后主使有一谋客，名为田比先生。”
“东南军营”李照宸偎在袁天罡的怀中，闭着眸，似是没听到般，只是嗫嚅着，重复着“东南军营。”
“臣已让亲卫与轻骑改到援之”袁天罡抱起李照宸，明明自己身上也有伤，却还是不忍看少女身上伤痕“现下最重要之事，便是殿下您的身体。”
碎石铺路，并无马匹，李照宸靠在袁天罡胸前，听得到男人的心跳，感受得到他的温度，李照宸闭着的眸中划落一滴泪。
月光撒在袁天罡的背后，映射出的却是两人的影子。
不知走了多久，军营的唐旗在空中飘扬，身后升起了一缕光。
“袁天罡，你去哪儿了。”李照宸将脸转过，埋在袁天罡胸前，声音闷闷的，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情愫。
袁天罡抿唇不语，只是觉胸前温热。
是泪。
袁天罡只觉，身上与心感受到的痛意分毫不差。
“袁天罡。”
“臣在。”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却也格外的好听。
“袁天罡，我好痛。”李照宸咬着唇，呜咽出声，又是一声重复“袁天罡，我好痛啊。”
“愿痛殿下之痛。”袁天罡只觉心中疼痛甚过身上伤口，似乎琵琶骨断也不如此刻让他难忍。
“我不会做皇帝的，我是公主。我也可以不是公主，我是三娘啊，袁天罡”李照宸似乎因伤口发炎引起了发热，此刻呜咽而出的话更像是胡言乱语“他们谁当又怎么样，我不在意啊！别杀我四哥，把我的三哥还给我，我不做皇帝，我就是三娘——”
这样的哭诉，是袁天罡从未见过的，是他从未真的了解过得。
袁天罡在这一刻好像觉得，世间天地万物也不过一句——
袁天罡，我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