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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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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一个人坐在御案前,静静地以手扶额,闭着眼眉头紧皱。

他不知道我一直在外面等着,只以为我是福公公。

“福安”,我听见父皇沉重的开了口:“年轻的时候朕还教司徒家大小子射过箭,说起来也算是他半个师傅,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说他在九泉之下会不会也觉得朕窝囊?”

“不会!”我答地斩钉截铁。

蓦的听到我的声音,父皇惊诧抬头,吃惊从布满血丝的眼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满满地疼爱代替:“长宁怎么来了,路上黑不黑?怕不怕?没摔着吧?”

我笑着摇摇头,提起裙摆走到父皇身边,搀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上。

其实依照礼制我是不该坐在父皇身边的,可父皇一直疼我,从不计较那些。

“父皇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傅,也是大凌最好的皇帝!父皇的苦衷定北侯世子自然明白,又怎会怨怼您呢?”

父皇笑着抚了抚我的头发,像哄小孩子似的柔声道:“父皇的长宁长大了,都学会劝慰父皇了。”

“那是自然”,我揽着父皇的胳膊紧了紧,故作轻松笑道:“父皇,大凌还需要您呢,您可要打起精神来呀!”

“好!”父皇郑重其事地应下:“父皇定会给长宁一个太平盛世,让你平安喜乐、康顺长宁。”

听着父皇的语气不似方才一般消沉,我终于放下些许心来。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一个人觉得自己被依靠、被需要往往会比被保护生出更多面对的勇气。

也许是因为只有在被需要时才会更加深切地感知到自己存在的意义,那便是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

陪父皇说了些话,又用了些吃的,我这才带着玉珠踏上了回瑶华宫的路。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深夜中的巍峨皇宫。

白日里的皇宫虽也不算吵闹,但却总是人来人往,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后宫嫔妃,皆是一脸焦色步履匆匆。

深夜中的皇宫那些匆忙的脚步和身影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安安静静的亭台楼阁和轻缓舒适的微风,在这微风里慢悠悠地走着,什么都不必想,倒是能获得一份难得的宁静。

那一刻我真想返回到御书房去拖着父皇一起出来走走,让他听听虫鸣鸟叫,看看月明星稀,体味一下难得的轻松惬意。

可当我转身走到离御书房不远的地方时,跳动的烛火下父皇批阅奏折的身影让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边关告急、百姓困苦、良将罹难……身为天子的父皇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所谓的轻松惬意。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

第二日天还未亮我便跑去了景仁宫寻母后,可我找遍了景仁宫也没见到母后的身影,就连知书姑姑也不知所踪。

就在我茫然不知所措时小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是母后有令,后宫所有女眷自今日起都要手抄经书、茹素七日,以慰边关战亡的将士英魂。

而母后自己自昨日起就已经跪在太庙诵经祈福了。

我便又去了太庙。

太庙内常年香火不断,还未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浓浓的香烛气味。

再走近些,那气味更加浓郁了。

母后一袭素衣、浑身上下不着任何钗环,虔诚地跪在菩萨面前,一下一下敲着手里的木鱼。

我刚要上前,却被红肿着眼眶的知书姑姑拦住了去路:“公主,娘娘此刻怕是不能见您。”

我知道知书姑姑是以为我要给母后添乱所以才拦我,可我不是的,我只是想陪母后一起诵经祈福,所以我推开知书姑姑挡着我的手就要往里闯。

知书姑姑拦了几次着实拦不住,只好放了我进去。

一进大殿,我便学着母后的样子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求上苍垂怜。

背后我没看到的地方,知书姑姑捂着嘴泪如雨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知书姑姑的心上人便是司徒靖麾下那一百名亲兵中的一个。

本来待知书姑姑满二十五岁出宫两人就要完婚的,只可惜这对苦命的鸳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便已天人永隔。

再后来,知书姑姑向母后求了个恩典,说她想永远留在宫里。

是啊,宫外没了那个等她的人,出不出宫又有什么区别呢?

新婚燕尔的司徒鸿将军很快接到了大哥的死讯,一同来的还有一纸诏书,命他即刻赶往玉阳关接替定北侯世子的位置。

从小到大从未踏出定京的诸葛嫣然毅然决然地决定要和新婚的丈夫一起奔赴北地。

宿命的□□兜兜转转,玉阳关和司徒家的儿子好似总被一只无情的大手顽强地扯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司徒靖死后北齐特意派了四皇子宗恒前来求和,意图修复两国邦交。

父皇虽对北齐先前私自撕毁盟约的做法十分不满,可无奈此时的大凌并不适合和北齐彻底撕破脸皮,无奈之下只得点头答应。

本以为这次北齐求和诚意十足,大凌的边境也终于能安稳些时日,可谁知不过短短半年,北齐竟又故技重施,私下举兵来犯。

而这一次,他们的行为更加卑劣。

他们劫了诸葛嫣然和她不过三个月大的儿子,将其置于军前用作肉盾,想要以此作为要挟,兵不血刃拿下玉阳关。

战鼓雷雷、战袍猎猎,新得幼儿不过三月的司徒鸿站在玉阳关的城楼上,看着自己的妻子面无惧色地抱着幼子站在敌军阵前,朝他露出了一个极美又极坚定的微笑。

然后他做了这辈子最艰难的一个决定。

“放箭。”

“将军!”

“放箭!”

数万只利箭凭空而出,年轻的将军夫人高高举起手中的孩子。

尖利的箭矢穿透那小小的身体,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他胸口的鲜血殷红,像极了天边那一抹泣血的朝阳。

一轮又一轮的箭矢遮天蔽日,一个又一个的巨石、滚木自城墙而下,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倾巢而出……

终于,北齐退兵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司徒鸿将军自城楼上缓步而下,一不小心竟软了腿。

若不是一旁的副将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只怕是免不了要受些皮外伤。

方才两军交战之处尸横遍野,只将军夫人抱着幼子躺着的那一处略微干净一些。

将军站在城楼上时虽极力不让自己分心,可他还是看到了,无论是北齐的将士还是大凌的将士,交战之时都刻意避着那一处,避着那初为人母的将军夫人和她幼子的丧命之处。

原本紧闭着的城门此时大大敞开,城外的士兵们安静肃穆地收拾着战友们的遗体,城内的兵士和百姓则自发站成两排,流着泪目送将军抱着夫人和幼子的背影。

夕阳西下,将军的影子被拉地长长长长的,像极了平日里将军夫人常给幼子哼唱的那首歌谣的结尾。

余音绕梁,宛转悠扬。

司徒鸿抱着诸葛嫣然和孩子在将军府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天大亮的时候副将突然发现司徒鸿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正在惊慌失措之时司徒鸿满身是伤地回来了,手上拎着两颗人头。

一颗是北齐三皇子的,一颗是北齐城野大将军的。

两人皆是此场战事的主谋。

“将我们一家人葬在一处”,司徒鸿将军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拔出腰间佩剑往脖子上一抹,嘴角噙笑倒在了夫人和幼子的棺椁旁。

“我司徒鸿生不愧对国与君,死也不能愧对妻与儿。”

北齐再次毁约将两国之间本就不牢靠的和平彻底撕破,自此,北齐和大凌开始了长达两年的互相制衡,各类大大小小的战役使得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也是在那两年间,司徒焉开始声名大起。

他身披两位兄长浴血的战衣,一柄银枪、一匹白马,于千万人中取敌将首级如入无人之境。

就这样,一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迅速长成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也成了无数闺阁小姐的深闺梦里人。

世人只知我一见司徒焉便心悦至极,一直追着他、缠着他不肯撒手,可他们都不知道除了心悦他之外我还心疼他。

我心疼他自幼长在边关,没享受过一天他自己亲手打下来的锦衣玉食的日子;

我心疼他还来不及为兄长痛哭一场就要接替他们背负保家卫国的使命;

我心疼他虽加官进爵、功勋满身,却总是孤身一人;

我心疼他明明大不了我几岁却见过了太多家破人亡、生死离别……

所以我总是缠着他。

我想让他知道我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我给的他从来都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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