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疼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大多数时候都浑浑噩噩地在马车上躺着,饿了就吃些玉珠准备的干粮,困了就沉沉睡去。
在我的身子骨快要被摇散架了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行宫。
下了马车,门口只有一个公公和一个嬷嬷迎我,两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年岁了,周身却还收拾地十分齐整,是那种一看就知道平时就是这种人,而不是为了迎接我特意收拾的那种齐整。
“奴才郭海。”
“奴婢封蓉。”
“见过公主,公主千岁金安。”
两人齐齐朝我行礼,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差池。
我心下满意,微微朝身后示意,玉珠立即很上道地递过去两个重重的荷包。
收了荷包,郭公公和封嬷嬷脸上的笑意更加真切了,忙不迭领着我们几人去往日后的住处。
行宫不比紫禁城巍峨大气,却又比紫禁城多了些小家碧玉的秀丽,漫步其中,让人只觉心旷神怡。
现下虽刚入秋,可行宫里枫叶却已经像火焰似的,红的十分艳丽。
“公主这边请。”
走了没多久我们几人便在一个岔路口分行,我和玉珠由封嬷嬷带着去往日后所居的漪澜殿,莫子陌则由郭公公带着去了重云殿。
一进漪澜殿的院子,早早跪在那里的两排宫女太监就一起齐声向我行礼,我摆摆手随意应付几句,留下玉珠在那里打赏,自己则率先进了内殿。
殿内的陈设和瑶华宫自然无法相比,但好在干净整洁,也足够清新雅致,想必是父皇或者母后不放心,提前派人来打点过了的。
没一会儿,玉珠进来了,我递了两根桃树枝给她,让她挂在内殿的门上。
来皇陵之前我曾听过许多关于皇陵的故事,无一例外都是些吓唬人的鬼神之说,所以我特意在乾清宫后院的桃树上折了三根树枝带着,父皇是真龙天子,他寝殿后的桃树枝定能护佑我们诸邪不侵。
可来了皇陵之后我才发现皇陵其实没那么可怕,皇陵只不过是一个没有父皇母后,也没有司徒焉的宫殿罢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孤独,因为我还有玉珠和莫子陌。
和莫子陌逐渐熟悉起来就会发现他这个人其实远没有刚认识时看上去的那么难以接近,反而十分喜欢恶作剧。
有一日雪后初晴,太阳暖烘烘的,封嬷嬷带了我和玉珠坐在院子里,一边散霉气一边打璎珞玩儿,我自小就对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不感兴趣,再加上太阳晒得实在是舒服,是以学了没一会儿我就开始昏昏欲睡。
就在我将将要睡着之际,突然有个小石子落在了我身上。
起初我并没在意,只以为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什么小东西,可谁知见我没反应,接二连三的又飞来好几个小石子,这下我便明白了,一定又是莫子陌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搞这种无聊的把戏!
我拍桌而起,正欲发作,却见莫子陌鬼鬼祟祟地从殿外伸出个头来,对着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玉珠本来和封嬷嬷学的正认真,冷不丁被我吓了一跳,抬头错愕地问我:“公主怎么了?”
我眼神一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敷衍道:“没什么,你们继续,继续。”
玉珠仍是十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可当她环视四周的时候莫子陌早都躲起来了,她自然发现不了,于是她又低下头去,认真地请教封嬷嬷下一步该怎么做。
“你们玩儿吧,我出去转转”,我冲她们二人摆摆手,然后大摇大摆地朝漪澜殿外走去。
玉珠本来要跟上,被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再加上她璎珞打的正是兴起,索性便由了我去。
出了漪澜殿,莫子陌偷偷将我拉到墙角,神神秘秘地从背后掏出一个东西,邀功似的炫耀道:“窈窈你看。”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小山雀!
我欢天喜地地接过莫子陌手里的小山雀爱不释手,看着看着却猛然发现这只小山雀的右腿隐有血迹。
“它怎么手上了?”我十分焦急。
莫子陌一边自袖中掏出金创药和纱布一边回答我道:“我看见它的时候一只野猫正按着它的脖子,得亏我发现的早,只是破了点皮,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我朝小山雀的脖子细细看去,果然,那里有几道猫爪的痕迹。
我轻轻抚了抚小山雀的脊背,心疼不已。
“没事,我给它上点药,好生将养几日就全好了”,莫子陌一边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撒在小山雀的伤口上一边柔声安抚我。
我点点头,捧着小山雀的手更加轻柔,生怕弄疼了它。
莫子陌很快处理好了小山雀的伤口,又从不知道哪里摸出来一把鸟食递给我:“它怕是饿了,你喂喂它。”
我伸手接过,又将小山雀抱在怀里,一点一点的喂它吃东西。看着上了药又吃了东西的小山雀逐渐精神起来了,我终于放了心。
谁知就在我一直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之际,一个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突然自背后响起:“公主和侯爷这是干什么呢?”
是封嬷嬷!
我飞快将小山雀藏至背后,看着封嬷嬷笑的有些心虚:“呵呵,没什么,嬷嬷您不是在教玉珠打璎珞吗,怎么突然出来了?”
封嬷嬷为人板正,性子刚直不阿,我初来皇陵时母后便专门派人来信说要她好好教导我,所以平日里她对我虽温和有礼,却也十分严厉,若是被她发现了这只小山雀,她定不会让我养的。
我一边和封嬷嬷打着哈哈,一边慌忙用手在背后示意。
莫子陌立即会意,故意凑近了我玩笑几句,趁机接过了小山雀,将其拢进袖中。
封嬷嬷半信半疑,上上下下不住在我们二人脸上打量,似是想要从我们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若是旁人,被她这如炬的目光一盯少不了要露出些蛛丝马迹,可我和莫子陌是谁,又怎会过不了这关呢?
我与莫子陌笑得十分温和有礼。
封嬷嬷盯着我们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问题,仍是半信半疑地行礼告退。
我长舒一口气,正想放松下来就见封嬷嬷突然转身,冷不丁吓了我一大跳。
好在莫子陌没急着把小山雀拿出来,不然正好被她逮个正着。
我立即打起精神,十分乖巧地笑着向她摆了摆手,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有了这一遭,漪澜殿外也不安全了,于是莫子陌便带着我和小山雀去了他的重云殿,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莫子陌的寝殿。
寝殿内的布置出乎意料的简单,除了些常用的器具外并无什么装饰。
“你这里怎地如此素净?”站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我不解问道。
虽说这只是行宫,可莫子陌好歹也是个侯爷,又在禁军任职,伺候的人再糊涂也断断不敢如此敷衍了事。
“我不喜欢那些金银玉器”,莫子陌一边随口答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将小山雀放在桌上,从茶壶里倒水喂它:“旁的那些瓶瓶罐罐字画之类的我也欣赏不来,觉得无趣,索性全让他们搬走了。”
莫子陌是永宁侯府的独子,老永宁侯四年前在一场和南梁的战事中不幸逝世,莫子陌作为新的永宁侯,并没有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继续留在西北统领三十万永宁军,而是孤身一人回到定京,成为了一名禁军。
一日比一日更沉默,也一日比一日更勇猛。
年幼丧父又无枝可依的他哪有心思和精力搞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是以只能一切从简、实用就行。
思及至此,我回头看了看专心照顾着小山雀的莫子陌,冬日暖暖的阳光透过敞开的殿门打在眼含笑意的少年身上,一半明媚一半阴影。
我不知道当时年仅十一岁的莫子陌在得知父亲的死讯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仅仅只是想象一下失去父皇的场景,便心痛到泪流满面难以自抑。
“怎么了?”见我半晌不说话,莫子陌疑惑抬头,看着我问道。
我冲他嫣然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心疼你罢了。”
闻言,莫子陌呆愣当场。
我上前几步坐在他对面,抬起一只手捧住他的脸,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道:“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我此举并不合规矩,可我现下就想这么做,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我是大凌的嫡公主,就是如此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