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毒
再回到殿内时慕容菡还被那群贵女围在中间,满脸倨傲。
而父皇和母后连同朝中几位重臣皆不见了踪影,我正想找人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慕容菡眼珠一转满面春风地拨开众人向我走来:“皇姐怎地出去了?身子有什么不适么?”
她面上满是关切,我心底却是警铃大作。
慕容菡又要闹什么幺蛾子了?
我满脸警惕,慕容菡却浑然不觉似的捂嘴轻笑,还作出十分亲密的模样上前来挽着我的胳膊,道:“菡儿听闻近日皇姐常同芳嫔习琴,想必已经有了不少长进,择日不如撞日,皇姐不若就借着今日宫宴大喜为大家表演一曲,也让菡儿和众位小姐开开眼,如何?”
原来慕容菡打的是这个主意。
我在心底冷笑一声,我自然不能如她所愿。
可还不等我开口推拒,就见慕容薇全然不顾芳嫔暗地里连求带劝的阻挠,起身帮腔道:“是啊皇姐,薇儿听额娘说皇姐是难得的天资聪颖,短短几日就能习得旁人数月才能习得的谱子,皇姐就不要谦虚了,让姐妹们开开眼吧!”
芳嫔会说这种话?
我朝芳嫔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看到她满脸的祈求的那一刻我便什么都明白了。
慕容菡和她母妃刚吃了那么大一个亏,不肯忍气吞声非要拉着我一起丢人不难理解,可慕容薇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或者说她到底有没有长脑子?
我同芳嫔学琴并没有多少时日,就算再天资聪颖,凭这短短几日也绝无可能在一众从小被悉心教导的官家小姐里面脱颖而出,更何况于琴艺一事上我断不能算作天资聪颖。
而我身为嫡公主,表演出来的曲目哪怕只是平平就已经足够被人耻笑,更何论我现在连个曲子都弹不顺?
在这种情况下我硬着头皮上台表演,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丢人现眼。
我都丢人现眼了,芳嫔讨得了好吗?
芳嫔讨不了好,于她慕容薇有什么好处?
可她明知如此,还非要捏造什么芳嫔说我天资聪颖、能成旁人不能成之事这种话,只为了将我架起来,让我没有推脱的余地。
她当真就不怕我恼羞成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迁怒于芳嫔甚至是她自己吗?
还是说她真的就对这个将她视若珍宝的母亲毫无半分舐犊之情?
“公主刚刚习琴不久,前两天又伤了手腕,此时不宜弹奏”,见我骑虎难下,孱弱不已的芳嫔在蒲苇的搀扶下缓缓起身,温声替我解围。
不过芳嫔话音刚落,慕容薇就狠狠白了一眼她。见状,芳嫔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似的,立即低下头去不敢直视慕容薇。
慕容薇回过神来,与慕容菡双双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道:“皇姐伤到手腕了?怎么没听到瑶华宫传太医的消息?”
“本不是什么大事,养两日就好了,不需要请太医”,我冷冷答道,只是话刚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听了我的话之后慕容菡难掩喜色,连忙乘胜追击道:“皇姐千金贵体,下人断断是不敢马虎的,既没请太医,想必就是不要紧罢?”
看着慕容菡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十分想扇她一巴掌可又不能,当真是憋屈!
罢了罢了,既躲不过那就硬着头皮上呗,大不了就是被笑话一顿,我慕容长宁这些年被人明里暗里笑话的还少么?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在众人幸灾乐祸的眼神中我坦然淡定地坐在了早就摆好的古琴面前,准备弹奏。
方才跳了舞,又与慕容菡等人纠缠了这么久,我不禁有些口渴难耐。
此时正好有个小宫女从我眼前走过,我便出声叫住了她,命她将我桌上的茶水给我端来。
小宫女许是新来的,忽然被所有人都注视着,竟浑身颤抖着战栗起来。
她如此上不得台面,马上就有年长的嬷嬷上前,将她痛斥一顿打发了下去。
谁料退下去之前,那小宫女十分紧张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又不自觉往桌上的茶杯瞥了瞥。
“站住”,我察觉到不对,立即出声叫住她,然后起身,盯着她看了许久。
“公……公主有何吩咐?”许是被我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小宫女终是颤颤巍巍地开口问道。
我的目光在她身上和那杯茶水上面不住游走,而后敛了神色冷冷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婢叫采莲”,小宫女依然答得结结巴巴。
“将桌上那杯茶拿过来”,我扬扬下巴,示意她去端茶。
那位年长的嬷嬷本想说些什么,可满嘴的话皆在触及我眼神的那一瞬消失无踪。
那边,采莲哆哆嗦嗦地走到桌前,端起茶杯,又哆哆嗦嗦地走了回来,跪在我面前,颤抖着将茶杯双手奉上。
我接过茶杯却并不送入口中,只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可惜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赏你了”,我伸手将茶杯又递了回去。
闻言,采莲猛然抬头,瞪大了一双小鹿似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虽看不出这茶有什么问题,但看采莲的反应便可断定其中一定有诈,虽不能肯定此事一定和她有关,但她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知道了还不肯主动交代,那这杯茶就让她自己喝了吧。
我微微勾起唇角,用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凶恶狠毒:“怎么?本公主赏你的茶你不想喝么?”
好在采莲年纪小,没经过事,被我这么一吓她立即就瘫软在地不住求饶:“公主饶命啊,毒不是奴婢下的,求公主开恩!”
采莲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可她的话却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下毒?
有人给我的茶里下毒了?
我茫然四顾,在场众人面上的惊异都不似作假,可杯中的毒又确确实实是下给我的。
在这深宫之中,有谁胆敢下毒害我?又有谁恨我到如此地步呢?
难不成是慕容菡?
我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慕容菡,似是知道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会是她一样,慕容菡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否认道:“不是我,我没那么大胆子。”
也是,慕容菡有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倒不一定,但她一定没这么蠢。
凭借她和贤妃这些年在宫中的经营,她如果真想下毒害我,断不会挑采莲这种一吓就露馅儿的人。
难道是慕容薇?
我又将目光转向慕容薇。
慕容薇就不像慕容菡那般有底气了,只见她面色苍白汗如雨下,双手紧紧攥着帕子,迎着我的目光有些心虚却强撑着为自己辩白道:“看什么看?不……不是我下的毒。”
慕容薇如此反应,倒真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
这时,母后已经得了消息,带着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母后”,我提起裙裾快步迎了上去,小声道:“您怎么了?”
此时的母后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气定神闲雍容自若,相反,她脚步虚浮气息凌乱,平日悉心打理得齐齐整整的发髻也有些松垮,几丝碎发被薄汗一浸,紧紧地贴在鬓角,除此之外,就连眼眶也有些红肿。
“母后……”我十分担心,我还不曾见过母后这般慌乱的模样。
母后紧紧拉住我的手,强撑着从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安抚我道:“长宁放心,母后没事。”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知书姑姑用眼神制止了,我只好将心中的犹疑暂且按下。
“知书”,母后拉着我走到上首,严肃的目光一一扫视着在场众人,随后凝声吩咐知书姑姑道:“这件事本宫就交给你去查了,一定要给本宫查出来,是谁胆敢在紫禁城里毒害本宫的女儿!”
“是”,知书姑姑立即领命,带人将采莲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凄厉的尖叫声就从殿外传了进来。
“母后您放心,长宁没事的”,我回握住母后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安抚她。
在众人眼中此时的母后面色凝重不怒自威,可在宽大的长袍的掩映下,只有我知道母后拉着我的手在不住颤抖。
当时我只以为是下毒一事吓坏了母后她才会如此失态,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个时候的母后刚刚听闻了一个让她的心险些都碎了的噩耗。
采莲的哭喊声一声声弱了下去,随即又有屏气凝神的宫人进来拖了新的人出去,于是殿外又起了新鲜的求饶的声音。
过了许久,知书姑姑亲自进来了。
她先是向母后和我行了一礼,然后走至慕容薇面前,语气谦逊却不带一丝恭敬地说道:“劳烦四公主同奴婢出去一趟。”
“不,我不去!”慕容薇见了知书姑姑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立即惊叫着向后连连退去。
只不过知书姑姑早有准备,不用她吩咐就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齐齐上前,堵住了慕容薇的退路。
“大胆!”慕容薇退无可退,只能回过神来对着知书姑姑大喊大叫道:“本公主贵为公主,岂是你一个奴婢想拦就能拦的?!”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推知书姑姑。
只是还不等她的手碰到知书姑姑,整个人已经被那些嬷嬷压制住,无论她再怎么挣扎也不得动弹。
“放开我!放开我!”慕容薇不住地叫嚣着:“你们这群狗奴才,当心本公主砍了你们的狗头!”
对于慕容薇的辱骂,知书姑姑恍若未闻。
她规规矩矩地向母后和我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地打算将挣扎不已的慕容薇押下去。
“娘娘”,看着慕容薇形似疯魔的模样,芳嫔再也看不下去,强撑着在蒲苇的搀扶下起身,哭着替慕容薇求情:“嫔妾求您了娘娘,薇儿本性不坏,她不敢做这种事的,求娘娘开恩啊。”
“她不敢?”面对芳嫔的求情,母后的怒气不减反增:“她当日可是连皇子都敢谋害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娘!”芳嫔伏在地上如风中残柳一般摇摇欲坠:“娘娘和陛下答应过嫔妾的,当日之事不再追究了,娘娘今日又何苦再提呢?”
哗啦!
母后怒极,抬手将面前桌上的东西悉数打翻在地。
“母后”,我连忙上前,抚着母后的背不住安抚道:“母后有话好好说,莫要气坏了身子。”
母后闭着眼缓了缓心神,然后才睁开眼沉重道:“当日你以死相逼,本宫和陛下念你痛失爱子不忍再惹你伤心,所以才没有计较慕容薇伙同贤妃和慕容菡害你流产之事。本宫原以为自那以后你定会好好教导慕容薇,不让她再行胆大妄为天理难容之事,可谁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溺爱于她包庇于她,而她也丝毫没有悔过愧疚之心!以至于今日她竟胆大妄为到给本宫的长宁下毒!你说,你还要本宫如何宽宥于她?!”
“娘娘”,芳嫔哭着向前爬了几步,爬至母后面前,瘦骨嶙峋的手拉着母后的裙摆不住哀求:“嫔妾和娘娘一样,就只有薇儿这一个女儿,娘娘应当能明白作为母亲的心情。嫔妾知道薇儿糊涂闯下了天大的祸事,可薇儿她本性不坏,她不敢下毒毒害公主的啊,求娘娘明察!”
母后被芳嫔的冥顽不灵气得险些晕倒,见此情形,我连忙上前扶着芳嫔安抚道:“芳嫔娘娘莫急,知书姑姑只是将慕容薇带出去审问一番罢了,知书姑姑最是公平公正,若她没做,断不会冤枉了她的,您就放心吧。”
芳嫔见了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连哀求道:“可是公主,薇儿她个性要强,若她今日被知书姑姑拖出去审问了,来日就算她是清白的她也受不了这样的屈辱啊。”
“公主,算嫔妾求您了,求您开恩,给薇儿留些颜面吧!”芳嫔伏在地上不住向我磕头。
看着芳嫔瘦弱的身体,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母后,让知书姑姑将她单独押到后殿去审问吧。”
对于芳嫔,我总有一分不忍心。
听了我的求情,母后看看我,又看了看芳嫔,终是叹了一口气应下了。
芳嫔大喜过望,跪在地上不住谢恩。
看着芳嫔的模样,我心里并没有半分放松的感觉。
慕容薇与此事绝脱不了干系,一旦查出证据,芳嫔如何能够承受得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