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爵
“陈将军怎么肯放你出来的？”吃着烤鱼，我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听了我的话，莫子陌拿着烤鱼的手顿了顿，随即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痞笑道：“小爷想做的事，这世上还没人能拦得住。”
看着他十分臭屁的模样，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用什么出其不意的法子逃出来的，估计这会儿陈将军正在永宁侯府里气得跳脚呢。
“记得派人给陈将军送个信儿，省得他担心”，我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烤鱼，随口提醒了莫子陌一句。
陈将军真心待他，知会他一声也是应该的。
闻言，莫子陌默了默，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彼时的我只全神贯注品尝着面前的烤鱼，并没有注意到一旁莫子陌眼神里的闪躲。
很快，莫子陌追上来的消息传入了北齐使臣耳中，他们自然按捺不住。
这不，以吕金为首的北齐使臣将司徒焉紧紧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向他讨要说法。
“定北侯”，其中一个使臣随意向司徒焉拱了拱手，态度十分傲慢：“永宁侯位高权重，又是大凌皇城的禁军统领，就这样随随便便跑到长宁公主和亲的队伍里，岂非不妥？”
“是啊！”另一个使臣义愤填膺地跟着附和：“贵国如此行事，岂非不将我北齐放在眼里？”
……
看着被北齐使臣群起而攻之的司徒焉，我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手帕，生怕他抵挡不住。
与我的担心和紧张截然相反的是，面对众人的重重逼问，司徒焉面色淡淡，只死死盯着一处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爷今日务必给我们一个说法！”
“是！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
北齐使臣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四处喷溅的唾沫星子也越来越多，可司徒焉还是不为所动，只时不时向某一边侧侧身子，成功躲过一次又一次的口水袭击。
司徒焉半晌没有反应，北齐使臣们终于感到累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也渐渐弱了下去。
司徒焉这才回过神来，眼皮微抬淡淡道：“莫子陌已经不是我大凌的禁军统领了。”
什么？
闻言，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北齐使臣面上的讶异并不逊色于我，不过为首的吕金很快反应过来，双手往身后一甩继续道：“就算永宁侯辞去了贵国禁军统领一职，可作为一方军侯，他也断断不能肆意妄为地跟着和亲队伍前去北齐！侯爷若是一意孤行要对此事冷眼旁观，那在下只能无奈修书一封，将此事禀告给我国王上，至于此事对两国邦交带来的影响，侯爷可就要全权负责了。”
吕金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眼底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就是！”
“我们要禀告王上，请他定夺！”
吕金话音刚落，司徒焉身遭立时就又起了一阵附和声，只不过气势比起之前要弱上许多。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司徒焉突然抬眼向我看了过来。
他的眼底有滚烫的情绪在不住翻涌。
还不等我有所反应，就见司徒焉粉嫩的薄唇一张一合，随即清冷的声音借着山风一字一句传入我耳中。
“莫子陌出京之前已经奏请陛下，夺了他身上的爵位。”
“也就是说，他现在只是以一介白衣的身份随行。”
“并无不妥。”
话音刚落，司徒焉便撤回了一直落在我身上的复杂目光，安静转身，将震惊错愕的北齐使臣和我，一齐留在了背后。
一介白衣……
一介白衣？？？
司徒焉简简单单几句话像石头一样重重砸在我心上，砸得我瞬时失去了理智。
也就是说，莫子陌不仅为我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更为我放弃了莫家世袭的爵位，放弃了金陵翘首以盼的三十万永宁军，放弃了莫氏先祖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百年荣耀……
他为了我，竟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我双拳紧握，死死咬住嘴唇，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窈窈”，这时，莫子陌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他一大早就出门了，因此方才的那场闹剧他还毫不知情。
“这是我方才去旁边山上给你摘的野花，你看好不好……”莫子陌最后一个“看”字还未说出口便被我通红含泪的双眼永远堵在了嗓子眼儿里。
见我如此模样，莫子陌登时就明白我是知道他弃爵的事情了。
“窈窈……”莫子陌立即收起脸上的笑意，又将一直捧在手里的鲜花递给玉珠，然后手足无措地在我面前站定，眼神飘忽不定，像极了做错事情的小孩子。
半晌，他终是心虚地咽了咽口水，上前几步冲我赔笑道：“窈窈你别难过，不就是一个爵位吗，没什么要紧的。”
看着他脸上强撑的笑意，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我爱莫子陌，我深爱莫子陌！
可我对他的爱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爱。
因此他对我越好，我就越为了自己不能回馈给他同样的爱意而内疚、难过。
那种复杂的情绪和难以言清的情绪像乱麻一样，一团一团萦绕在我心头，简直要将我的心撕成碎片。
极大的痛苦和悲伤让我只能用手紧紧地拽着莫子陌的衣襟，悲伤而又绝望的看着他泪流满面，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是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看我如此伤心，莫子陌不禁也红了眼眶。
他抬抬手，想要将我搂进怀里好生安慰，可最终，他的手只是缓缓落在我头上，轻轻地抚了抚我的发髻。
“窈窈”，莫子陌努力压下内心翻腾不已的情绪，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安慰我道：“我平生没什么大的理想抱负，毕生所求不过是有一个家。”
“我知道你藏在心里的一直是旁人，更知道现如今你不仅是大凌的嫡公主，更是北齐的二皇妃，可我不在乎，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莫子陌乌黑深邃的眼睛温柔的像是要滴出水来：“因为除了心爱的姑娘以外，你更是我的家人。”
“你说过会对我好的，所以我也会对你好的。”
莫子陌温柔而又坚定的声音击溃了我所有的坚强，我终于拽着他的衣襟泣不成声。
常言只道六月的天气多变，殊不知九月的天气也没那么好脾气，白日里明明还艳阳高照，到了晚间却突然狂风四起。
好在后半天司徒焉加快了前行的速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将我们一行人带至驿馆。
我和亲北齐的消息举世皆知，沿途的驿馆也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我们一行人虽多，接待起来难免有些应接不暇却也不至于慌乱。
粗略地用过晚膳之后，玉珠打来一盆热水，说是让我洗漱一下早点上床休息。
我刚将手伸入水盆，一声惊雷突然平地而起，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将漆黑的夜幕撕成了不规则的两半。
不知为何，我的右眼突然随着这惊雷一起疯狂地跳动起来。
想必玉珠和知书姑姑也感知到了空气中悄然流动着的紧张情绪，两人面色凝重一左一右守在我床前坚决不肯离去。
不多时，倾盆大雨呼啸而至，和噼里啪啦的雨声一起的，还有许多兵器撞击的声音。
我从床上直起身来，玉珠服侍着我穿好衣服，知书姑姑吹灭了屋内一直亮着的唯一一支烛火。
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我头一次遇上真正的刺杀。
不过我并不害怕就是了。
不仅因为我知道有司徒焉、莫子陌以及我大凌的数千精兵在外守护着我的安危，更因为从离开定京的那一刻起，我就清楚地知道，往后的路我须得勇敢地走下去。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兵器撞击的声音却逐渐弱了下去，直到哗啦啦的雨声将其全部掩盖。
莫子陌的影子忽地出现在门口，微微低头沉声向屋内说道：“没事了，睡吧。”
温柔醇厚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令人心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又接二连三的遇到了许多回刺杀，无一不惊险，无一不安然无恙。
直到后来，我甚至会和莫子陌开玩笑，说是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这世间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怎么会如此之多？
莫子陌面无表情地往面前的火堆里添了根木柴，淡淡道：“他们不是想要你死，他们是想要大凌亡。”
长时间的嗜血厮杀让莫子陌身上多了许多从前不曾有的冷硬气质，整个人也不似之前一般，凌厉了许多。
只有在见到我和玉珠时，他紧绷的脸上才会带上些许柔和的笑意。
火堆里的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自己，火光下的少年满脸坚毅。
看着这样摄人心魄的莫子陌，我不禁幻想着，若他肯走上战场成为三十万永宁军的统帅，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许是感知到了我的视线，莫子陌蓦然抬头，朝我咧了咧嘴角。
暗夜中他的目光灿若星辰。
我勾勾唇角，回了他一笑。
若有来生，真希望我能早些遇见莫子陌。
也不必过早，只要早于遇见司徒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