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逃
我不知道那日司徒焉和祝锦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司徒焉回来的时候衣摆上遍布着血迹,一向镇定自若的神情也如初春的薄冰一般满是裂痕。
我十分担心地迎上前去,抬手想拽拽他的手心,可转念一想自己此举已不合适,遂只能将悬在半空中的手讪讪收了回来,只用眼神追问司徒焉到底发生了什么?
迎着我不安的目光,司徒焉微微扯了扯嘴角,示意我不必担忧,可即使已经极力在掩饰了,他闪烁的目光和藏在眼底深处的不安还是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我哪里见过司徒焉如此模样,又如何能不忧心?只是还不等我追问,就听一阵吵嚷声由远及近从帐外传来。
闻声,龙影、云逸和玄冥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迅速隐去了身形。
“让定北侯出来!”
“对!让定北侯快点出来!”
“定北侯出来!快点出来定北侯!”
“定北侯必须给我们北齐一个交代!快点出来!”
……
帐外的嚷嚷声不绝于耳,不必看也知道是北齐使臣一齐向司徒焉讨说法来了,只是不知他们是以什么身份来讨的这个说法?
“侯爷莫急,属下出去处理就好”,玄影面色凝重,拱手向司徒焉行了一礼,迈腿准备出去。
“且慢”,司徒焉出声叫住了玄影,缓声道:“本侯自己处理就行。”
“可是侯爷……”玄影还想再说些什么,不料却被司徒焉抬手止住了话头:“北齐使臣来势汹汹,见不到我他们是不会罢休的,你出去也无济于事。”
玄影明白司徒焉说得有理,所以即使他很是担忧却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退至一旁。
临出去前,司徒焉突然回头看向我,方才眼底的慌乱已经悉数被他藏好,他看着我弯了弯嘴角,温柔道:“外面乱,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那一刻司徒焉嘴角的笑意和眼底的温柔仿佛春江水旁的杨柳青青,翠拂晴波,烟垂古岸,让我觉得这世间再没任何需要我担惊受怕的事情。
我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他一个坚定的微笑。
司徒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又看了我一眼,而后抬脚迈了出去。
在司徒焉转头的那一瞬,他脸上和熙的笑意倏忽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往日那副清冷严肃又难掩俊俏的表情。
帐外的喧闹声在司徒焉露面的那一刻达到了鼎沸之态,而我孤身一人端坐帐中,嘴角含笑、面色如常。
司徒焉能处理好的,我知道。
“侯爷!”与上次北齐使臣们找上门来不同的是,这次领头的是一个叫拓跋燕的使臣而非吕金:“鄙人方才收到我国国信,方知贵国祝锦蓉小姐乃是我北齐的庆阳郡主,我等大喜过望,正想以国礼将郡主迎回,谁料进了营帐才发现郡主已经中剑身亡,而行凶之人正是你——定北侯!”
不知是为了让自己脸上的悲愤更加真实还是怎么的,拓跋燕甚至在不为人知处狠狠掐了一把自己腰间的软肉,登时他就红了眼眶双眼含泪,一副不堪其辱的样子。
看来,北齐是不打算继续再隐瞒祝锦蓉的身世了?我挑了挑眉。
这时,司徒焉懒洋洋的声音缓缓从帐外传来:“拓跋大人此话怎样?什么国信?什么庆阳郡主?本侯怎么不知道?”
我从不曾见过司徒焉这般泼皮耍赖、打死不认的模样,心下觉得好笑,于是我快速起身,小跑几步跑到门口,偷偷从帐帘的缝隙朝外望去。
帐外,司徒焉背着手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面对他站的是五六个北齐使臣连同二十来个虎背熊腰的北齐侍卫。
司徒焉清俊的面容和挺拔如松柏的身形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北齐人中显得愈加出尘脱俗,也更衬得对面众人粗俗不堪。
司徒焉想要赖账,拓跋燕如何能依?只听他冷哼一声抬起手向空中击了几下,立时就有几个北齐侍卫抬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女子应声走上前来。
看着来人,司徒焉的身形微微顿了顿,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也不自觉紧了紧。
察觉到司徒焉动作的拓跋燕脸上满是得意,他一手背后一手敲着自己的脑袋,故意作出冥思苦想的模样说道:“你们大凌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对!”拓跋燕的表情又换成了恍然大悟状:“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拓跋燕丝毫不掩自己脸上的得意和恶毒,继续道:“定北侯以为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没留活口,我们就抓不到你的把柄么?”拓跋燕冷笑一声,再次开口道:“侯爷不妨看看这是谁?”
说话的功夫拓跋燕已经走到那女子身旁,他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拽着那女子的头发将她的头抬了起来,即使那女子满脸血垢也不难认出她就是松儿,是祝锦蓉的贴身侍女也是罗生门的人。
松儿浑身上下已经被血浸透了,整个人面无血色、气若游丝,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有力气抬起一只手,指着司徒焉上气不接下气指认道:“就是他……就是他……”
接下来的话松儿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一道白光闪过,正中松儿眉头。
鲜血顺着松儿的额头汹涌流出,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显然是没料到自己终究是功亏一篑了。
松儿心有不甘地咽了气,她僵硬地倒下身时右手还直直地指着司徒焉。
见此情形,拓跋燕立即傻眼了,待回过神来拓跋燕完全不受控制地嚎叫起来,一会儿用手指着司徒焉“吱吱啊啊”一会儿又转回去指着松儿的尸体不住地“啊啊呀呀”!
司徒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冷声道:“拓跋大人若是没事,本侯就先回去了,除非……”
司徒焉勾了勾唇角,坏兮兮地加了一句:“除非拓跋大人还有一颗假死丸,能让松儿再次起死回生。”
说完,司徒焉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他欣赏够了拓跋燕脸上五颜六色变幻不定的表情这才转身回了营帐。
“你!”见司徒焉要走,拓跋燕本能地向前追了两步,可他显然是不知道追上司徒焉该说些什么,只好一边叫一边眼睁睁看着司徒焉进了营帐。
我垂眸轻笑一声,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没想到此事解决的竟然如此顺利,顺利的甚至有些不可思议。
司徒焉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帐外,拓跋燕欲哭无泪的声音渐渐远去,龙影等人又现了身形。
“徒儿一时疏忽,还要多谢师父出手相助”,司徒焉拱手向龙影行了一礼。
龙影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亲自将司徒焉扶起安慰道:“假死丸何其珍贵,谁也想不到罗生门会舍得给一个死士用……”
说到这里,龙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愣住了,司徒焉也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紧锁唤来玄影,沉声吩咐他道:“去看看祝锦蓉的尸体还在不在。”
闻言,玄影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和云逸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很快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了。
“前辈的意思是……”我上前一步,试探着猜测道:“祝锦蓉也服了假死丸?”
龙影面色凝重点了点头:“极有可能,假死丸十分珍贵,整个大凌也找不出几颗来,照理说是不会用在松儿这种人身上,除非……”
“除非祝锦蓉是声东击西,想要借机出逃”,司徒焉与龙影对视一眼,接上了他的话头。
虽说现在只是猜测,可从司徒焉和龙影笃定的语气来看,这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果不其然,玄影很快带着消息回来了:负责处理祝锦蓉尸体的将士中途被人所害,祝锦蓉的尸身不知所踪。
听了玄影的禀报,司徒焉皱眉思索片刻,很快又发现了一个漏洞:“吕金去了哪里?”
“属下方才打听过了,吕金今日身体抱恙,正在帐中休息”,玄影回道。
“去看看”,司徒焉沉着脸冷然道:“哪怕是闯也要进去亲眼看看。”
“是!”玄影立即领命,退了出去。
“云逸”,司徒焉又转向云逸:“你去给云风传个消息,让他将手头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拼尽全力追查祝锦蓉的下落,一定要在祝锦蓉回到北齐之前将人拦下!”
“遵命!”云逸也领命退了出去,帐内此时就剩下了我、司徒焉、龙影和玄影几人。
看着司徒焉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心知祝锦蓉身上一定带着什么秘密,让司徒焉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将她杀之而后快的秘密。
一旁的龙影转了转眼珠,思索片刻开口问道:“祝锦蓉是北齐王的人?”
什么?!
我本打算倒杯热茶给司徒焉暖暖身子,冷不丁被龙影的话一惊,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倒在手上,手背登时红了一大片。
“小心!”司徒焉立马大跨步走了过来,看着我手背的红肿心疼不已:“别动,我去传太医。”
说着,司徒焉张口就要喊人。
“不用不用”,情急之下我忍不住想用手去捂司徒焉的嘴,可眼角余光里龙影正在用戏谑的目光盯着我们,我面上一红,尴尬地撤回手,小声道:“我没事,不用传太医。”
司徒焉自是不肯,于是我只好暂时收起自己的害羞,迫不及待转移了话题:“龙影前辈方才说祝锦蓉是北齐王的人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北齐王后的侄女儿吗?怎么会是北齐王的人?”
“我一会儿同你细说”,司徒焉丝毫不为所动,他一边轻轻替我吹着伤口一边温柔哄我道:“我们先传太医来看看你的手,好不好?”
我急于知道事情真相,再加上伤得也不重,下意识就想拒绝,谁料我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半个字,就见司徒焉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必须看,不看我就不告诉你。”
我不满地撅起嘴,正打算出声反驳些什么,就见龙影手一抬,随即一个什么东西凌空朝我脸上飞来。
我本能闭眼向后一躲,只闻一声轻响那东西就被司徒焉接到手心了,然后是司徒焉温柔又有些无奈的声音:“多谢师父赠药,只是师父下次慢一点才好,当心伤到公主。”
我缓缓睁眼,率先看到的是龙影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鬼脸,然后是手里握着一个瓷瓶的司徒焉。
司徒焉拔开封口,用指腹挑出一点药膏来,轻轻抹在了我的手背上,冰冰凉凉的舒爽立即取代了火辣辣的刺痛。
就这样,司徒焉在龙影和玄冥的注视下,神情温柔而又专注,直至我手背上的红肿全都敷上了一层厚厚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