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情
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跳动的烛火替代了夕阳余晖在青石板地面上洒下一片昏黄,宗介等人还是音讯全无,这下就连宗屿都坐不住了,正打算派人出去看看情况就见韩管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看着韩渊额上明晃晃的一层薄汗,我和宗屿对视一眼,面色凝重起身迎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宗屿沉声问道。
韩渊迅速顺了顺气拱手回道:“启禀殿下,想来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六皇子带人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三公主等人也不见了踪影。五皇子、六皇子还有莫公子正带人在沿街查访附近的住户,目前还没有消息,担心您二位着急,所以命奴才先回来禀报一声。”
“立即备马”,听完韩渊的话宗屿凝着脸吩咐了一声,他话音刚落立即就有腿快的小厮拔腿奔向马厩。宗屿侧身看向我,抬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柔声道:“我去看看,你在家等我。”
“带上我吧”,我上前一步抓住宗屿的衣角恳切道:“我也想帮忙。”
宗屿略一沉吟,终是架不住我乞求的目光,点了点头。见此情形韩渊立即命人备车,玉瑶也在玉珠的示意下跑回房去给我拿披风。
“不用备车了”,我抬手制止了韩渊的动作:“我和二殿下共乘一骑就可以了,马车太慢了。”
闻言韩渊略有些犹疑,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宗屿,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才向着身后摆了摆手。
很快玉瑶就捧着两件披风回来了,一件递给玉珠帮我穿上,另一件她则用双手捧着递给宗屿。看着玉瑶手里的披风和脸上坦荡恳切的笑意,宗屿点头道了声“多谢”,亲自接过那披风穿到身上。
见状玉瑶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蹦蹦跳跳跑到我身边给玉珠帮忙,不胜欢喜。看着玉瑶喜不自胜的模样我微微扯扯嘴角,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其实我知道无论是知书姑姑还是玉珠玉瑶,她们都比我更早接受现实,因此现下看到我能自己想通打算和宗屿好好过日子,她们自然是比谁都高兴。
我和宗屿很快收拾妥当,在韩渊的带领下来到醉香楼后街的一条小巷子,没想到那伙贼人竟铤而走险将宗灵等人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难怪宗介这些天把王城内外都快翻遍了也没找到。
我们两人赶到时从外面看起来略有些破败的民房早已被宗介带来的官兵团团围住,周边的百姓也被眼前的阵仗吓坏了,早早吹了灯闭门不出。
许是离醉香楼很近的缘故,清风中不可避免地带着炸鸡的香味,我白天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肚子里的馋虫被这香味一勾竟咕咕咕叫出声来,好在周围环境嘈杂,没有被宗屿听见。
不过一进门我这才发现原来风中的香味不只是醉香楼的,更是这个院子里的。
宽阔的院子一角用木头和毛毡搭了个简易的厨房,厨房正中架着一口大锅,铁锅四周包括锅盖、厨具上都沾满了星星点点或奶白或金黄或黑乎乎的面糊;一大锅微微发黑的油此时还往外散发着丝丝热气,一旁的竹篓里扔着不少炸过的和没炸过的鸡肉,只是不管是炸过的还是没炸过的鸡肉现下看起来都让人倒尽胃口。
眼前这一切无不在说明着对方走得突然且临走之前还在……做炸鸡?我不明所以看向宗屿,对方显然也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他眉头紧皱对着身后吩咐了声什么,只可惜宗介发脾气的声音太大了,我没听清宗屿都说了什么。
院子正中摆着一张木桌,桌上零落摆着几只茶杯并一只茶壶,木桌四周放了几张木椅,其中一张椅子里坐着正襟危坐的宗扶,还有一张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近乎碎成了零片。
另外两张椅子随意的散落在桌旁,桌前不远处跪着几个五花大绑血肉模糊的身影。我环顾四周,不见莫子陌的人影,就连小狗儿也不见了。
“快说!再不说信不信老子扒了你的皮!”宗介毫不留情一脚踹在其中一个跪着的人的肩上,那人手脚都被绑着,被宗介一踹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地上,口中不断往外涌着鲜血。
宗屿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向前一步挡在我面前,不让我看这鲜血淋漓的场面。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他身后走出,示意他我没事。
见我和宗屿过来,宗扶直起身向我们点头略一示意,缓缓将目前的情况一一道出。
原来这一切的起因还真是因为炸鸡。
那几个被宗介绑着的人原是王城郊区的几个酒楼的老板,因为菜式乏善可陈且菜也不新鲜,因此生意一直不好,后来林世子妃的醉香楼开到了北齐,眼看醉香楼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几人不约而同红了眼,这时也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说是醉香楼的生意之所以这么好就是因为炸鸡好吃,如果他们能搞到炸鸡的配方生意一定会比醉香楼还红火,其余几人不知是被猪油蒙了心还是怎么地,总之也信了那人的话,几人凑到一起一合计,凑了一笔钱买通了醉香楼的一个伙计,打算让那伙计把炸鸡的配方偷出来给他们。
只可惜赵管事为人谨慎仔细,那伙计试了很久也没偷到配方,几人等不及了,又凑到一起想办法,这时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儿的又想了一个蠢主意,他们知道醉香楼有一份名单,上面记着谁谁谁在醉香楼花了多少钱,他们原想着买炸鸡买得多的人一定吃炸鸡吃得多,吃得多就肯定能吃出来配料都有什么,因此他们又让那伙计将那名单上前几个人的姓名、样貌提供给他们,然后他们再借机将其掳走关在这个院子里,和他们一起研究醉香楼炸鸡的配方。为了不闹出太大动静,他们专门挑的那些看起来身娇肉贵的小姐们下手。
……
听了宗扶的叙述我吃惊得险些要将下巴掉到地上去了,且不说这些人愚蠢到什么地步,就说他们单单挑贵门小姐下手这件事简直让人匪夷所思,难道他们就不怕这些贵门小姐家里追究起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吗?
不只是我,就连宗屿听了也半晌没回过神来,险些忍不住脱口而出给我解释他们北齐人并非都是这么愚蠢。
“灵儿正是因为看出这些人脑袋不太灵光,又隐隐从他们的谈话中窥得其实此事背后还有宫中势力插手,所以她才拒绝了小狗儿要带她逃跑的提议,为了揪出背后之人不惜以身犯险”,说到此处,宗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只可惜这些日子这件事闹得太大了,又牵扯了多方势力,背后之人担心牵连太广不好收拾,不惜铤而走险将灵儿等人偷偷带走,现下莫公子正跟着小狗儿和破庙里的孩子们在全城搜寻灵儿的下落。”
宗扶一向平静无波的面庞难掩忧色,一旁的宗介下手也一次比一次狠,可我知道,宗介越凶狠就说明他越害怕,怕对方狗急跳墙真的做出什么伤害灵儿之事。
宗屿用目光对我示意了一下,然后抬脚走到宗介身边,双手抓着濒临崩溃的宗介的肩膀,沉声道:“放心,灵儿不会有事的。”
“二哥”,宗介甫一开口就带着哭腔,也许只有在宗屿面前他才能完全地卸下伪装,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脆弱:“真的么?灵儿真的会没事么?”
宗介眼中星星点点破碎的泪光令人动容,我不自觉也跟着红了眼眶。
“真的!”宗屿答得十分肯定:“我跟你保证,灵儿不会有事的。”
虽然心知宗屿只是在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何,在得到宗屿的保证之后宗介还是逐渐平静了下来。
“二皇嫂可知六弟为何会如此信任二哥?甚至不惜以自身安危替他行障眼法?”看着宗介在宗屿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身边的宗扶突然开口问我。
我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一直也很好奇为什么宗介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跟在宗屿身边为他赴汤蹈火,明明他自己更有夺嫡的希望。
还有昭夫人,作为一个可以和王后分庭抗礼的贵夫人,难道她就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登上王位吗?
并没有让我好奇很久,宗扶很快就将宗屿和昭夫人母子之间的关系和盘托出:“昭夫人和六弟的命都是二哥的生母救的。”
彼时北齐王还未登上王位,宗屿的母亲还是王府里最受宠爱的女人,当时的北齐王后已经是皇子府里正儿八经的皇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宗屿的母亲正得宠爱她不敢怎么样,可对皇子府里的其他女人就不一样了。
当时的北齐王忙着夺嫡大业,偶有回府也只关心宗屿的生母一人,北齐王后作为正经皇妃得不到丝毫丈夫的关心和宠爱不说,还得费尽心力替他筹谋,心绪常常不佳的北齐王后不敢对宗屿的生母怎么样,只好将气全部撒到其他人身上,其中,昭夫人因为最为乖巧、最与世无争受到的责罚最多。
昭夫人最为乖巧和与世无争?我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我和昭夫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可我自信没从她身上看出一丝乖巧和与世无争的影子。
许是一早就料到了我会如此反应,宗扶微微扯了扯嘴角解释道:“现在的昭夫人自然和当初的昭夫人不可同日而语。”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也是,如果昭夫人还像之前那样,那不仅是她,甚至她的两个孩子和宗屿,一个都活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