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我带着送亲使团走的很慢很慢，北齐使臣虽有所不满但也没有太过难缠，不知道是不是宗屿在其中出力的缘故。
在我们行至第四日还是第五日的时候永宁侯风尘仆仆地赶了上来，不对，他弃了自己的爵位，就不能再称之为永宁侯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莫子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合身的衣服此时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脸颊凹陷发丝凌乱，下巴上暗青色的胡茬也像是没除尽的野草一般，一茬高一茬矮，全然不复往日贵气逼人的模样。
刚看到莫子陌的时候不仅是我，就连长宁公主都险些都没认出他来。
“窈窈，我要陪你去北齐了。”
莫子陌咧咧干裂的唇角，风尘仆仆的脸上一双眼睛异常清亮。
我看到长宁公主瞬时红了眼眶，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招呼他过去吃知书姑姑亲手做的桂花糕。
“莫子陌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怎么能和小姑娘抢桂花糕吃！”长宁公主像往常一样双手叉腰，气鼓鼓地噘着嘴指责莫子陌。
莫子陌则抱着桂花糕笑得满脸张狂，毫不留情“回敬”道：“你是小姑娘么？”
闻言，长宁公主急的连手里的桂花糕都顾不上了，张牙舞爪地就扑了上去。
在他们身后，知书姑姑一边继续做着桂花糕一边慈爱地看着两人嬉笑打闹，仿佛此刻我们不是身处荒郊野外，也不是在赶往北齐和亲的途中。
只是无论他们表面上装得再好，心底却始终明白，眼下已非彼时。
“喏”，不知为何，长宁公主突然从知书姑姑新做好的桂花糕里挑了一块递给我，道：“你尝尝，很好吃的。”
她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坦荡真诚，可我却分毫不敢迎视她的坦荡。
莫子陌对公主给我桂花糕吃的做法十分不满，说她是肉包子打狗愚蠢至极。
他对我的怨气毫不掩饰就大喇喇写在脸上，可我却并不怪他，毕竟我也觉得自己不配接受长宁公主的任何哪怕是一丁点儿好意。
闻言长宁公主悄悄扯了扯莫子陌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看着他们两人互相信任亲密无间的样子，我只觉自己的存在有些多余。
我微微垂眸，小心将那块桂花糕送入口中，新出锅的桂花糕正如公主所言，香甜软糯口感顺滑，只不过那转瞬即逝的甜意就像捧在手心里的雪花，无论如何珍视，终却不能长久。
“好吃吗？”长宁公主甜笑着问我。
我点了点头，哑着嗓子回道：“好吃。”
见状长宁公主只以为我是被桂花糕噎到了，一脸关切地命玉珠送了杯茶给我。
“侯爷请用茶”，玉珠冷着脸将一杯茶递到我面前，只象征性地屈了屈腿。她和莫子陌一样，对我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我沉默着接过茶杯饮了一口，上好的茶叶沉在水底，尽情舒展成原本的模样。
莫子陌的出现让漫长乏味的旅程鲜活了许多，在行至一片碧绿的湖水的时候长宁公主突发兴致，扯着莫子陌的衣袖央他去湖中抓几条鱼来，说她想亲自烤鱼吃。
莫子陌嘴上虽不情不愿，可身体却没有丝毫犹豫，挽起裤脚就跳进冰凉的湖水里抓鱼去了。
长宁公主抱着裙裾蹲在湖边，喜笑颜开地给莫子陌指哪里有鱼。玉珠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鱼篓，提着蹲在长宁公主身旁和她一起看着水里的莫子陌。
自打从皇陵回来之后，他们三人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绑在了一起一样，任凭其他人如何努力，都自成体系毫无插足之地。
莫子陌所站的地方水并不深，可他还是装作不小心的样子打了好几个趔趄，引得长宁公主和玉珠阵阵惊呼。
看着公主和玉珠紧张的模样莫子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见状长宁公主这才知道他是在戏耍她们，嗔怒一声撩起一捧水向莫子陌泼去。
莫子陌笑着躲开水滴，佯作要反击似的也撩了一捧水，作势要向长宁公主泼来。
公主尖叫一声跳了起来，拉着玉珠就往后躲。高高抛起的水花恰到好处地落在湖边，正好是长宁公主原先所在的位置往前一步的距离。
长宁公主无语失笑，莫子陌则笑嘻嘻地冲着她扬了扬眉，然后甩甩手上的水珠，低头认真地抓起鱼来。不一会儿他就成功抓到了一条鱼。
“窈窈，接好了！”莫子陌冲着湖边喊了一声，随即将手中的鱼抛给了长宁公主。
公主笑叫一声跳至一旁，小心保护着鲜红的嫁衣不肯伸手去接。
眼看在空中翻滚扭曲的鱼即将落到地上，我迅速闪身上前接住了它。
很快就有人上前接过我手里的鱼放入鱼篓，而水里的莫子陌并没有感激我的出手相助，反而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自顾自又抓了两条鱼来。
荒郊野外里长宁公主烤鱼的香味分外诱人，我抬抬手招来近江，命他加派人手注意防范，当心林中有不知名的野兽袭来。
莫子陌能出现于公主来说当然是格外欣喜的，可随行的北齐使臣们却不尽然，一场闹剧过后，莫子陌为长宁公主弃爵的事到底是被她知道了，公主死死抓着莫子陌的衣襟，哭得如雨中娇花一般令人怜惜。
远远看着莫子陌轻轻抚在长宁公主头顶的大手，我不禁心生艳羡。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也想果断地将我对公主的情意昭告天下。
……
自从定京出发起我们就遇到了不知道多少次大大小小的刺杀，来者除了已知的北齐、东胡和西越，还有许多不知名姓的势力，至于原因，无外乎是不想看到北齐和大凌休战求和罢了。
先前几次小打小闹都被我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可最近一次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批不要命的死士，趁着月黑风高大雨倾盆，前仆后继而来。
莫子陌终于收起了对我的成见，一脸严肃地同我一起商讨应敌之策：“定北侯只管叫他们有来无回就是，公主的安危有我守着，尽可放心。”
如若肯带领永宁军征战沙场，莫子陌定是一名战功赫赫的千古名将。看着莫子陌提剑而去的挺拔背影，我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句。
那夜的雨下得格外大，鲜血和着雨水一起淌在地上，汇成了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
“侯爷，有一个松口的”，临了时一个满嘴牙都被打掉了的死士被近江像拎牲口一样提了上来，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已经不成人形了。
“说”，我居高临下看着瘫在地上的死士，冷冷抛出一个字。
“我们……我们是罗生门派来的……任务是……是不惜一切代价暗杀长宁公主……”
北齐王庭纷争不断，各个势力之间经常为了争权夺利斗得你死我活，各种卑劣手段层出不穷，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名叫罗生门的组织应运而生。
除了强大的情报收集能力以外，这个罗生门还专门豢养了一批武艺高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死士，只要付出足够的酬劳，罗生门号称任何事都能办成。
看眼下这情形罗生门今天派来的人不在少数，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财力请得动这么多罗生门的死士？
我眉头紧皱，暗自思忖到底是哪一国的国君按捺不住出此下策，竟然和罗生门搅合到了一起。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和罗生门搅合到一起的并非哪国国君，而是真实身份其实是北齐庆阳郡主的祝锦蓉。
祝锦蓉在大凌卧底的这些年居功甚伟，北齐王后暗地里给了她不少赏赐，再加上她平日打点关系也需要不少钱，因此北齐王后又另外给了她一个随取随用的钱庄，有了这些钱再加上祝将军和祝夫人的遗产，祝锦蓉可以说是倾家荡产才请动了罗生门这尊大佛。
其实原本祝锦蓉只是想将长宁公主送到北齐，这样既能让她无依无靠、受苦受罪，又能让她离我远远的，可那日端午宫宴她无意中看到了我看长宁公主跳舞的样子，心中顿时了然哪怕她把长宁公主送到天边也无济于事。
被嫉恨冲昏了头脑的祝锦蓉像无头苍蝇一般出此下策，倾尽所有找到了罗生门的首领，誓必要将长宁公主置于死地。至于后果？即使知道自己将来免不得要承受北齐王后的雷霆之怒祝锦蓉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她千算万算到底是没有算到送亲的队伍中除了陛下精心挑选的将士之外，还有我特意安排的一百玄甲军。
玄甲军是定北侯府历经数百年呕心沥血培养出的精锐部队，随便挑出一个都能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罗生门的死士固然厉害，可在身经百战、浴血而生的玄甲军面前就不够看了，于是祝锦蓉的全部身家以及罗生门的上百死士都尽数折损在了那年九月的雨夜。
在那个雨夜，有人心急如焚坐立不安，有人面目阴狠暴跳如雷，有人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有人夙兴夜寐千里奔袭，也有人酣然入睡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