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陈叔并不拔剑，也不说话，只站在地上直愣愣地看着我。
半晌，终是我败下阵来，乞求道：“陈叔，算我求您了，让开吧。”
“侯爷可知今日末将若是让开了，您带走的可不仅是大凌的嫡公主，更是玉阳关和北行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陈叔言辞恳切，我又何尝不懂？
“可我若不带她走，毁的可是她的一生！”
“那是她作为大凌嫡公主应尽的责任！”
应尽的责任……我扯扯嘴角悲凉一笑，应尽的责任这几个字就可以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吗？我不服！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举起手中的佩剑，用前所未有的坚定眼神看着陈叔道：“陈叔，我是不会放弃的。”
显然是被我的举动气到了，陈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恨铁不成钢道：“您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吗？”
“您当真要为了她不忠于君、不忠于国、不义于百姓、不孝于父母吗？！”
陈叔字字泣血，我心如刀割，却依然坚持。
见此情形，陈叔痛不欲生面如死灰。
“侯爷，末将有负所托，不成想竟将您唯一的血脉养成这副不忠不义不孝的样子……末将守不住莫家的世代英名，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话毕，陈叔拔出腰间佩剑就向脖子抹去。
“陈叔！”我心下一惊，立即从马上飞下去拦陈叔，我知道他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好在就在陈叔身旁的司徒焉及时出手，才险险救下陈叔一条性命，抱着血流不止的陈叔，我痛不欲生！
“侯爷，不是末将心狠，这场战事，大凌是真的经不起啊……”陈叔突然软了声音劝我。
还不等我开口反驳，一阵钝痛突然从脖子后面传来，我眼前一黑，人事不省地倒了下去。
再睁眼时我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了，公主则不见踪影。
她一定是被人带回宫准备和亲了！
我疯了似的往外闯，可陈叔一早就做好了准备，不仅死死封住了我的门窗，甚至还特意派了二十来个精锐在我门外日夜不休地守着我不让我出去，就连玄冥都被他派人看起来了。
我没有武器，也没有帮手，一番抗争无果之后只能选择绝食。
一开始陈叔并没有拿我的绝食当回事，他以为我闹几天就想通了不再闹了，可在看到我一连五日坚决不吃不喝之后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陈叔命人将门打开，亲自端着一碗白粥并两个馒头走了进来，看着枯瘦到不成人形的我他登时红了眼眶。
“侯爷”，陈叔哑着嗓子唤了我一声，这些日子看我遭罪他心里也不好受，嘴上都急出好几个大泡。
陈叔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眼眶微红：“侯爷！属下是看着您长大的，这些年也从未求过您什么，这次就算是属下求您了，您吃点东西吧！”
面对陈叔，我纵使心有不忍面上却不为所动，只神情木然用一块碎瓷片在手里的木块上划拉着。
公主不日就及笄了，我现在没有能力给她好好准备礼物，只能想办法亲手做一个聊表心意，想来她是不会嫌弃的。
陈叔已经跟我说了，那日他将我带回永宁侯府之后公主就自己回宫了，在金銮殿上她亲口说愿意去和亲。
具体的细节陈叔并没有多说，可我只要一想到公主在一众朝臣面前强装出的笑脸我就忍不住心如刀割。
慕容长宁，平安喜乐、康顺长宁，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于她而言，怎么就这么难？
又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了鞭炮礼乐齐鸣的声音，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可爬到一半时终究是体力不支，重重摔了下去。
这些日子我依旧不肯吃喝，陈叔无奈，只能安排人按着我硬往我嘴里灌肉汤和各种补药，我无力抵抗，每每他灌完我我都会想办法扣嗓子将那些汤汤水水吐掉大半，可无论我怎么吐，终究有一些是吐不出来的，于是一条小命就这样被吊着。
脸朝上躺在床上，两行清泪从我眼角滑落，今日是公主出城的大喜日子，可我却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吱呀一声门开了，陈叔再次端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
陈叔将托盘放在桌上，缓步来到我床前站定，似是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侯爷，为了长宁公主，莫家的百年盛名您当真就不要了吗？”
我心如死灰，一言不发。
陈叔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还请侯爷见一个人。”
方才已经关上的门再次打开，随即吱呀一声又再次关上。
“莫亦寒见过永宁侯”，一个清冷却不失稚气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依旧不为所动。
陈叔点头示意那个叫莫亦寒的人起来，上前两步来到我面前。
“这是老侯爷还在世时在莫家旁支里精心挑选出来的年轻人，老侯爷说了，如若有朝一日侯爷有了不想再做这劳什子永宁侯的想法，便由他替代您成为新的永宁侯，不过……”
说到此处陈叔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不过您既然不是永宁侯了，除了玄冥您还可以继续留着以外，莫家的一切都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了。”
闻言我终于有了反应。
我缓缓转头，将目光投向莫亦寒。
莫亦寒看起来和我年岁差不太多的模样，一袭干净的青衫清雅素朴，他静静站在那里迎接我的审视，头虽微微低着脸上的表情却不卑不亢。
原来父亲早就预见了我身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忽的咧开嘴笑了，在陈叔和莫亦寒的帮助下很快吃完了那碗白粥。
送我出城时陈叔和莫亦寒都来了，背过陈叔莫亦寒偷偷塞给我两封信，一封是公主及笄大礼后给我的信，信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让我一定要好好生活。
不必说这封信是被陈叔拦下，又叫莫亦寒想办法弄出来给我了。
我会心一笑打开另一封信，这封信上的内容倒叫我有些意外。
父亲既然让陈叔坦然相告，一旦我弃了永宁侯的身份，永宁侯府的一切都与我无关，那他必然也告诫过莫亦寒不可徇私给我提供任何帮助。
作为一个一直被当做可能的替补的人，莫亦寒非但没有对我心生怨怼，反而在信中说如若以后我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绝不推辞。
莫亦寒的信写的很短，没有那些不必要的赘述，虽只有简简单单几句话，可那话里的承诺却让我倍加感动。
只嘱托了几句请莫亦寒以后尽力帮衬一下慕云溪，我翻身上马，同陈叔和莫亦寒道别之后毫不犹豫地驾马出城。
一路上风似是都在替我高兴，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从未尝过如此自由的味道！
过了约莫四五日我终于赶上了和亲队伍：“窈窈，我要陪你去北齐了。”
我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咧着的嘴角因干裂而发疼也阻止不了我的微笑。
公主和玉珠立即红了眼眶，还是公主最先反应过来，努力收起泪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我吃知书姑姑亲手做的桂花糕。
为了不让公主难过，我刻意没有告诉她我弃爵的事情，我不说，其他人也都很识趣地没有提及，直到北齐使臣按捺不住开始闹事。
不知道究竟是实在招架不住北齐使臣还是觉得这件事公主应该知道，总之是司徒焉告诉了公主我弃爵的消息。
公主死死扯着我的衣襟泣不成声，看着她埋在我胸前哭泣不止的身影，我很想将她紧紧抱到怀里，可我不能。
从前我不能，如今我更不能。
“窈窈”，我轻轻抚了抚公主的发髻，柔声劝导她道：“我平生没什么大的理想抱负，毕生所求不过是有一个家。我知道你藏在心里的一直是旁人，更知道现如今你不仅是大凌的嫡公主，更是北齐的二皇妃，可我不在乎，你知道为什么吗？”
公主满脸泪花地摇了摇头。
“因为除了心爱的姑娘以外，你更是我的家人。你说过会对我好的，所以我也会对你好的。”
在皇陵时公主曾捧着我的脸认真地对我说过：“没什么，就是有些心疼你罢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自那以后，她就成了我活在这世上的唯一意义。
她生，我生。
她死，我死。
她乐，我乐。
她悲，我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