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抓住我叫我去死?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杨蓁蓁茫然地盯着脚下被踩得稀烂的大红绣金牡丹盖头,两只手分别被两个男人扯住。
左边的那位,头戴白玉麒麟冠,腰佩青峰剑,唇红齿白,丰神俊朗,是她所熟知的,军师兼丞相兼她的未婚夫——东方祁,字济明。那右边这位眉眼凌厉,一身红衣的仁兄是谁?她也是一身嫁衣,看起来是要嫁人的样子,但是,她要嫁的人明显不是东方祁。
还有,她昨天不是掉到水里了吗?怎么今天就站起来嫁人了呢?
她还在想个不停,左边手腕上的力道猛地加大,她一回头,立刻被吓到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方祁,面色铁青,额角和脖子两侧的青筋暴起,突突直跳。
他另一只拿着剑的手捏得咯咯作响,咬着牙道:“你怎么不去死!你凭什么作践公主的身子?”
什……
右边的力道猛然加大,杨蓁蓁往右边趔趄了一下,另一道压抑着怒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闭上你的嘴!你也配这样跟她说话?她愿意选择谁,都是她的自由,你又凭什么管她?她不是她,你那一纸婚约形同废纸!”
“她既不是她,便更没资格用她的身子!放手!”
“杨蓁蓁已经死了!你明知道这不是她,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你有什么资格管一个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的人?”
“有什么资格?没有关系?”东方祁抬眼看向季昭,眼中有嫉妒,悲愤和化不开的绝望,“呵!我和公主,先帝金口玉言赐婚,若非这个孤魂野鬼鸠占鹊巢,公主已是我妻!你说与我无关?就算没有关系,这个游魂也没有资格用公主的身子!如若公主归来,叫她如何自处!”
“跟我回去!”这句话是冲着杨蓁蓁的。
自从那个占了杨蓁蓁身子的孤魂想要与季昭成亲,他便时时小心看管,唯恐她做出一丝半点伤害公主肉身的事来,可是前日一时不防,竟然被她逃了出去,他丢下手上所有的事情连追两日才堪堪赶上,要是再晚一步,让她进了季昭的地界,那时就难办了。
三年前,自从公主落水醒后,他便知道公主不再是公主了,公主仁义,连骨子里都透着一番豪杰气,而这个游魂,虽然有气势,可那全是一派寒气,说得不好听些,都是杀得人多了,凝结在骨子里的一股煞气。当夜他开星盘一算,果然公主命星为另一颗星所掩,虽未死而魂魄游离天外。
他想过很多办法去驱逐这个邪祟,可是那些法子免不了要伤害到公主的身体,他于心不忍,只好采用最稳妥却也最无奈的一种方法——等,等公主重新回来。可是没等到公主回来,倒先等来这个邪崇要以公主之身嫁他人。
说什么婚恋自由,这并不是她自己的身子,她凭什么用公主的身子做事?要是是公主自己的意愿,他虽不舍不甘,只要公主开心,他也附上嫁妆送公主出嫁。可是!她不是公主!不是公主!
杨蓁蓁被拽来拽去,懵懂之间也意识到这其中定然有许多弯弯绕绕的事件,只不过现在并不是问清楚的时机。她展眼望去,东方祁只一人一马,而季昭则带着乌泱泱一片接亲人马,红马金轿,一眼望不到头。
稍有不慎,她和东方祁难免命丧于此,如何才能全身而退?看季昭的样子,是来接亲,想必对“她”有情,但不知情深几何?
她眼睛一转,敛眉痛呼:“别扯了!好痛!”
两人闻言立刻放手,各自往后退了一步。
“公主,没事吧?”
“阿妩,没事吧?”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噤声,剑拔弩张地盯着对方。
阿妩是何人?为何叫本宫为阿妩?不过观其情景,脱身之法倒是有了。
她捏着左手手腕,含胸驼背,将身子微微侧向东方祁的方向,趁他不备劈手夺下他手里的宝剑,架在脖子上。
东方祁大惊,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你干什么!”
杨蓁蓁双手拿着宝剑,架在脖子上,慢慢地往季昭身边靠,厉声道:“东方祁!本宫非杨蓁蓁,你凭什么限制本宫?我心属……夫君,你为什么要多番阻拦?你若真心喜欢杨蓁蓁,应该到黄泉找她,而不是对活着的人多加阻挠!你明白吗!她死了!杨蓁蓁在三年前落水时就死了!”
“本宫今天已经到了这里,要不让本宫走,要不本宫血溅当场!你看着办!”
在季昭看不见的地方,她有节奏地敲着剑柄。东方祁凝着的眼眸渐渐松开,那是回天鹤的拍子,他写的曲子,只有她才知道。
所以,是她!
此刻他很难说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一点点收紧,跳得快要撞开胸膛。他知道杨蓁蓁的意思了,要他配合演一场戏。他努力地稳住声音只是徒劳,一开口还是艰涩颤抖地可怕,却恰好为这段表演添上神来一笔,将那种不舍和痛心染得入木三分。
“你!你怎能如此!你占着公主的身子,用公主的身子嫁人,午夜梦回之时,难道不觉得惶恐心虚吗!”
好演技!杨蓁蓁暗暗叫好,果然世间知她者丞相也!
为了搭好这场戏,杨蓁蓁将剑再次逼近脖颈,一条血痕顷刻出现,她还没来得及说词,一旁的两个男人先忍不住了。
东方祁往前了一大步,却生生被一旁的季昭抢先一步。季昭夺下杨蓁蓁手中的剑掷在地上,怒目视东方祁。
眼看着季昭就要动手,杨蓁蓁一把按住他的臂膀,冷眉冲东方祁,“给一句准话。本来这是本宫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但是看在杨蓁蓁的面子上,本宫多少抬举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你!卑鄙无耻!”东方祁浑身颤抖,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个不停,好像真的气到了极致。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激动的,他等了三年的公主回来了。
“你!你……”
东方祁指着杨蓁蓁你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等了半晌,无力地将手抱拳放在身前,望着天空缓缓闭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脸侧滑下。
“臣,有愧于先帝之托……”他喃喃道,“公主已死,好歹留着身子在人间,叫人时时可以怀想……”
他说完这句话,终于肯看着杨蓁蓁,原本挺直的脊背都弯曲了几分,他说:“你走可以,但是顶着公主的身份,必须以公主之礼出嫁,不要,叫天下人小瞧了公主。现在这样,成何体统?”
说完他将两手一摊,示意季昭和杨蓁蓁看他身后,一片草莽,青山杂立,一两条人马野兽走出来的小径在杂草堆中若隐若现。
“那你的意思?”季昭将长剑矗在地上,两手交叠摁在剑柄的麒麟头上,微微倾身向前凝视东方祁。
东方祁盯着插在泥土里的剑身,垂下眼睛努力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掩饰快要溢出的欣喜若狂,诺然道:“本相现在传信给大营,命他们送上公主嫁妆,等一切仪式礼节都齐备了,再送公主出降。”
这……
季昭心中也有考量,生怕东方祁又困住他的阿妩,但是看看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姑娘,明明是公主,却弄得一身狼狈,鲜红的嫁衣上都沾满了泥巴,红盖头也皱巴得不像样子。她可是公主啊,自然只有最好的一切才配得上她。虽然他也为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预备着到了济州再办一次大婚,他再迎一次她。可是他准备的再好,终究是比不上娘家这边准备来的有意义,这么想着,他也松口了,勉强答应让东方祁带杨蓁蓁回去候嫁,不过要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是夜,两边的火光都已经昏昏,杨蓁蓁终于找到机会能和东方祁说上话了,刚才季昭真跟个望妻石似的,什么也不干,就干巴巴地坐在石头上望着她,搞得她都不敢和东方祁说话。
不过现在好了,大家好像都睡下了。她偷偷摸摸地掀开被子,踮着脚下床,掀开帐篷的一角,果然,对面的柴堆都灭的差不多了,只剩一点点火星忽闪忽闪,几个兵士守着那堆红马金轿,昏昏欲睡。东方祁盘腿坐在他们的火堆前,时不时往里面添柴。
她四周打量确定没有人后,弯腰捡起脚边的小石子,对准东方祁的后背扔过去。石子砸在他背上反弹开去,还没转过身来,就听到他无奈的轻笑。
他的声音像是山间淙淙的清泉,又像是山风吹过的朗朗竹响,杨蓁蓁一阵脸红,拉着帘子遮脸。
良久,没有动静,杨蓁蓁抬头望去,只见东方祁依然坐在那里,沉默得像座山似的。怎的不过来?她暗道奇怪。
又轻轻叫了两声,他还不动。没奈何,她只好自己走过去,绕到面前一看,才发现这人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啦!?”她忙不迭蹲下身来,揪着袖子给他擦眼泪。
东方祁伸手拉住她放在他脸侧的手,按在心口处,另一只手缓缓将她带进怀里,“若公主失臣三年,便知臣之心。”
“我正想问你这个,这是怎么回事?我昨日不是掉到水里了吗?怎么今日就……”她顺势靠在他身上。
“公主说的一日,其实是三年……”
原来,自从那日落水,杨蓁蓁的灵魂便飘荡离体了,一个全新的灵魂进入她的体内,成为她的身体的控制人整整三年。从此她性情大变,由原来的宽厚仁慈变得心狠手辣雷厉风行睚眦必报,而且聚集了一大批冷血无情的杀手在麾下,弄得人心惶惶。而且那个灵魂手段极其残忍嗜血,若抓住有价值的间谍探子,必定用尽手段逼供,扒皮抽筋更是家常便饭。
久而久之,从前她招揽的一大批贤人良士都渐渐远离。固国在德不在险,掌事者失德,地盘自然守不住,本来与江北划江而治,现在只保有江州青州两处,这还是东方祁出将入相殚精竭虑保下来的,太难了,没有人才,几乎全靠他一个人。
杨蓁蓁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喃喃道:“这三年,苦了你们了……”
“如今是苦尽甘来了。”东方祁摩挲着杨蓁蓁的肩头,莞尔一笑,“回来就好。”
黑暗中一道阴影划过,落到季昭的营帐中。
夜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将他在外面看到的一幕如实上报。顶头令人窒息的威压使他连头都不敢抬起,按照主子对意欢公主的喜爱程度,今晚东方祁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了。
果不其然,头顶传来卡擦一声,那是瓷杯碎裂的声音。季昭捏碎了杯子,瓷片嵌进掌心的肉中,鲜红的血沿着指缝一点点滴下,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开出一朵朵暗色的花,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一双垂下的眼睛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他知道的,他爱的人不是杨蓁蓁,是姜妩,一个来自很久很久以后的一个灵魂。他也知道,她终有一天会消失,只是没想到,这天来的这么快。从她拿剑威胁东方祁的时候,他就该猜到了,按照阿妩的性子,断然做不出这么无能的事情来。
不过,他缓缓摊开手掌,鲜红的血迹中一朵暗红的血莲熠熠生辉,几道诡异的红丝从他的掌心蔓延开来,往远处飘去。
夜一大惊,看着那条红线颤抖着喃喃道:“这……这是绕情丝……”
这绕情丝乃是江湖三大邪物之一,用痴情人的心血浇灌,可招来心爱之人的魂魄,是一种可以借尸还魂,起死回生的法门。
所以,侯爷是想干什么?他不是一直钟情于意欢公主吗?意欢公主还活着,那这条线,又是为谁准备的?
季昭缓缓将掌心收起,走到剑架旁,修长的手指顺着架子往下滑动,顿在倒数第二把剑上,然后摊开掌心握住古拙的剑柄,残忍而缓慢地说道:“杀了东方祁,活捉杨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