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上阳宫之夜
“杨彦章，你进去吧，本官只能送你到这里！那些话，你可要牢记在心。”
上官婉儿目光复杂地看了杨彦章一眼，缓缓退了出去。
里面的宫女立刻领着他往里走，穿堂入室后，被安排在一块帷幔外面等着。
帷幔之中灯烛点点，可以看到几个宫女侍立在其中，还不时地传出哗啦呼啦拨撩水的声响。
听到这动静，杨彦章不由地咽了一口唾沫：都这个点了还在洗澡，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不过里面没人说话，杨彦章也就站在外面保持沉默。
许久之后，里面传出了武则天的声音：“伺候本宫穿衣！”
然后就听哗啦一声，一人站起张开双臂，原本侍立左右的宫女就拿着衣裳围了上去，紧接着就是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杨彦章赶忙低头，心中松了口气，刚才很担心被直接叫进去帮忙。
“杨御史，伱看到了什么？”
帷幔拉开，武则天不愠不火的声音再度响起。
“啊？太后，下官没有偷看。”
武则天的声音立刻多了些异样：“本宫是问你从外面进来，有没有看到皇宫的样子！”
“这个啊？看到了，皇宫真奢华，相比之下，下官的陋室真是寒酸！下官真羡慕住在这里的人。”
其实，杨彦章只是想拍个马屁，不料武则天立刻回错了意：“哦？这么说来，你是想住进皇宫？”
“不不，不是！”杨彦章心里陡然有无数只泥马呼啸而过：“下官是说，太后身份尊贵，也只有这样恢弘的宫殿才配得上太后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
武则天沉默了一阵后，这才再度开口：“今日朝堂之上，你可是威风了一把啊！”
“没有没有，下官若图威风，岂会服毒自尽？太后，下官只是尽忠职守，只求对得起那份俸禄。”
“俸禄？嗯，你今日弹劾薛怀义有功，本宫是给赏赐你。要不然，本宫把从薛怀义那里抄没来的钱财赏赐给你？”
杨彦章误以为真，想着自己那寒酸的院子，于是谦虚起来：“太后美意，下官不敢拒绝。”
但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有异响，下意识地抬手一抓，却发现手里多了一只靠枕。
再看武则天已经一脸怒容，明显刚才就是她拿着枕头怼了过来！
于是杨彦章讪讪一笑：“怪下官贪心，弹劾薛怀义是职责所在，不该接受赏赐。”
武则天却冷哼一声：“这么说来，你还觉得应该弹劾薛怀义？”
这话让杨彦章愣了一下，随即就怒了！
那日若不是自己灵活走位，在街上就被薛怀义骑马撞残废了！后来薛怀义不光不道歉，还追着自己杀入宫中！
如此行径，现在武则天还想袒护，听这话的意思，大有兴师问罪的架势！
泥菩萨都有三分脾气，何况是杨彦章！
这件事若是忍了，以后还怎么为官？
虽然忌惮武则天，但杨彦章还是义正言辞地大声道：“当然应该！下官身为监察御史，有风闻奏事之责，何况薛怀义当街行凶在先，在宫中和禁军动手在后，此等目无法纪之人，下官见一个弹劾一个，见两个，弹劾一双！”
武则天被怼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过去和她对着干的关陇贵族包括长孙无忌什么的，都被她给送进坟墓去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敢当面这样和她说话！
想不到这大晚上的，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竟敢这样大放厥词！
此时的武则天已经怒到极点，就差一点，就要爆发！
原本看戏的宫女们，早已噤若寒蝉，都不动声色地悄悄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住门，准备杨彦章承受皇太后的怒火。
不过杨彦章并不想真的激怒武则天，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后，便开始给武则天讲道理。
“下官知道，太后对下官颇有不满，不过以太后的圣明，一定知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烹食食物，没有火饭不能熟，没有水，饭却会糊！除此之外，若没作料，食物虽然能熟，却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太后治国有雷霆手段，这火的力道自然足够，但若容不得饭中掺水，那时间一久岂不是要糊？”
武则天却冷笑一声：“既如此，你甘愿做水，却为何把本宫的作料给挤走了？”
杨彦章淡然道：“这饭，做出来终究是要大家一起吃的。若只合太后口味，时间一久，太后就不怕别人砸锅摔碗，另立炉灶？”
“另立炉灶？谁敢？你？？”这敏感的问题，顿时牵动了武则天神经，当时就怒斥一声。
“太后未免也太看得起下官了！太后既然说下官是水，那水如何能起灶？下官的意思是，文武百官立于朝堂，说到底为国为民只是其一，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吃饭。”
“薛怀义这类人已经让大家如鲠在喉，下官弹劾他，其实是在帮太后解决隐患。太后圣明，一定不想和百官走到对立面吧？”
“哼，听你的意思，弹劾薛怀义一人还不够，还要弹劾其他人？”
“身为御史，不得不如此！”
武则天大怒：“本宫用薛怀义，不过是为了稳住局势，你可知没了薛怀义，朝局会乱成什么样？那些文武大臣，会甘心受制于本宫一介女流？”
没想到武则天会说出这番话，讲道理，这话有点“交心”的意思，而不是纯粹的以权压人。
杨彦章于是面色一肃，也说了句真心话：“徐敬业兵败，李氏诸王十不存一，太后大势既成，岂有继续重用薛怀义之流的道理？当年太宗打天下靠的是猛将，可到了治天下的时候，可都换人了啊！”
“太后如今不修仁德，便不得人心，长此以往，焉有高枕无忧之日？”
武则天听的一阵震惊，因为杨彦章这话说的极为露骨，分明有有助她走的更远的意思！
“杨彦章，你还真是个人物！这样的话你都敢讲出来？”武则天定了定神，有些难以置信。
杨彦章察言观色，于是大义凛然地回应：“这几年战乱不休，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朝局稳定，下官虽只是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却愿意冒死进言，略尽绵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