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敌修罗场
清早,顾府门外,大雨之中停着一辆马车。
“顾远之……”车厢里的小侯爷口中咀嚼着这三个字,唇角倏尔勾起一抹冷笑,“老何,你来猜猜,这个半夜拐走我家阿颜的梁上君子是何身份。”
人怎么就成了你家的?还有,人分明是自己跑的!
可老何也不敢在这当口往小侯爷怒火上浇油。
小侯爷不至于把老何怎么着,但小侯爷可能会拿姓顾的开刀。
昨晚若非老何死死拽住小侯爷不撒手,小侯爷早把顾府大把砸了。
压下满腹槽点,老何笑笑:“小侯爷心中早有答案,何须问老何。”
“好一个世无双公子!”小侯爷冷哼一声,“世人皆被他一副好皮囊迷了眼,却不知他还有一身上梁的好武艺!”
上梁这茬是过不去了吧?
老何还在思索该如何劝小侯爷别冲动行事,只见小侯爷忽而露出邪佞的坏笑,老何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小侯爷微眯起眼,如同盯上猎物的雪狐:“咱们把顾长卿在临江的消息卖给陈怀熠那狗皇帝如何?让陈皇室和顾家打起来,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请恕老何不想回答您的问题,您自行定夺便是。”老何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
但都用上“您”了,小侯爷哪还听不出老何动气了?拍着老何的肩膀嬉笑道:“玩笑话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老何狠狠剜了不正经的小侯爷一眼,还哼了一声。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我晓得的!”甭管比喻恰不恰当,意思表达到位就行,“天下太平顾家功不可没嘛,顾家全是大善人嘛,顾家势力不容小觑嘛,你看,这些道理我都懂!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用这种不入流的损招阴顾家人。”
末了小侯爷假模假样叹口气,半真半假感慨:“顾家也不容易啊!”
“呵!”老何被他家戏精小侯爷气笑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望小侯爷切记。”
“记得记得,一定铭记于心。”小侯爷摆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连连点头。
“不过!”小侯爷话锋一转,“老何啊,以后你别在阿颜面前笑话我了,昨日害我差点下不来台。”
“是是是!”老何也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老何不该笑小侯爷信口开河——啊不,准确来说,是混淆视听,颠倒黑白。”
“我有那么差劲吗?!”小侯爷板起脸,表示不服。
“那倒不是,小侯爷在许多方面还是很杰出,不过……”
不过老何也说上来,说小侯爷“恶语伤人”吧,可伤的似乎又是该伤之人;说小侯爷“强人所难”吧,强的似乎也是该难之人。
小侯爷只是比一般人更心直口快,更敢说敢做。
“饱读圣贤书”倒也不假,可惜小侯爷时而讲理,时而又不讲理,正经起来十分正经,不正经起来又十分不正经,千变万化的,叫人难以琢磨。
至于“家教甚严”,也不好说,不严的时候,小侯爷去圣上寝殿屋顶揭瓦,长公主还给扶梯子;严起来的时候,侯爷在那揍儿子,长公主又在一旁嚷着往死里打,打到大半个月下来床那种!
啧啧,一言难尽!
小侯爷全然不知老何心中感慨,只当老何无从辩驳,认可了自己,至于“不过”二字,他直接忽略了。
前去敲门的侍卫回来了,在马车外恭敬禀报:“小侯爷,可以进去了。”
“嗯,你们先回客栈吧,这儿有老何就行。”小侯爷道。
带一队侍卫进去,搞不好让人误以为他怕了姓顾的。
顾府虽非临江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府邸,但一定是最雅致最别出心裁的建筑。
一砖一瓦一雕刻,一草一木一池水,曲径回廊,亭台楼阁,无不透着一个“雅”字。
小柳领着孟瑾年与老何穿过风雨连廊,一路走进前厅,顾长卿已坐在茶案前,小桃将将烹好茶,欠了欠身,与小柳一同退出了客厅。
长安笑着对老何一抬手:“我家公子为何先生另备了茶点,劳烦何先生移步。”
孟瑾年给了老何一个“安心”的眼色,自己也在茶案边安心坐下。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小侯爷会意笑笑:“茶不错。”
“这不是担心孟公子喝不惯我们启国的茶么。”顾长卿意有所指。
若叫不知情的人听了去,还真当顾长卿一片好心呢。
孟瑾年岂会听不出对方一语双关,同样意有所指地道:“顾公子背井离乡,屈身于小小临江城里,可还习惯?”
“尚可。”顾长卿本就没打算在孟瑾年面前隐藏身份。
小侯爷的为人,顾长卿早已摸得清楚透彻——率真,行事坦荡,光明磊落,是个性情中人,但又是个人精,看似荒诞不羁,实则不露锋芒深藏若虚。
此人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勇谋兼备。
不过有一点顾长卿不甚满意:太过随性。
当然了,只是相较他自己而言。
比起大多数贵族子弟,小侯爷已是个中翘楚。
但恰恰也是小侯爷的随性,令顾长卿有点羡慕,因为他不能随性。
顾长卿在心里正儿八经分析小侯爷的为人,小侯爷却在心里疯狂吐槽顾长卿。
都说顾家二郎因自小体弱养在乡下别庄,无法习武,只好舞文弄墨。十六岁回到定安,一曲惊艳四座,自此扬名天下。
乡下别庄他大爷!分明是躲起来学本事了!
体弱他大爷!以一敌六不落下风,还能上梁!
光风霁月他大爷!搁这装商贾坑拐小姑娘!
小侯爷皮笑肉不笑:你个表里不一的梁上君子!
“我初到此地便听说了,临江有个经商奇才。”小侯爷煞有其事环顾一周,啧啧赞叹,“瞧瞧这规模、这装潢,定然斥资不少,看来顾公子这些年收获颇丰啊!”
“哪里,无论规模或装潢,都远不及齐云的信远侯府。”顾长卿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回道。
小侯爷挑挑眉:“顾公子还去过信远侯府?”
“听说而已。”顾公子笑笑,“不过侯府样式雷图倒有一份,孟公子可要一观?”
小侯爷:我只想借启国边境布防图一观,你敢不敢借?
“啧,好没趣。”小侯爷端不了一会儿,感觉浑身不舒服,索性往座椅里一靠,架起了二郎腿,“我这人最烦绕弯子,你就直说吧,怎样才肯放人?”
“孟公子怕是记性不好,需要顾某再提醒你一遍么?”顾长卿连嘲带讽的。
“想要我道歉啊……”小侯爷略一沉吟,“也不是不行,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能屈能伸。但是——”小侯爷竖起一根食指,“得多加一个人。”
这“一个人”是谁自不必说。
“绝无可能!”顾长卿不假思索,当即沉下脸。
“你凭什么替她做主?”
“你又凭什么让她跟你走?凭你差点害她命丧北山镇?”
“哎哟,姓顾的果然与常人不同,这心胸宽广的,把全天下的人和事都装进去咯!”论嘲讽人的本事,小侯爷也不遑多让,“不过呢,我只听说顾家暗桩遍布天下,这世上没有顾家查不到的事,也没有顾家打听不出的人,但委实不曾听闻,顾家人还有调解小俩口矛盾的癖好。”
“顾公子莫不是咸萝卜吃多了?”
“都是些不靠谱的传闻罢了,孟公子切莫当真。”顾长卿一派风轻云淡,“至于孟公子说的‘癖好’,更是无中生有。孟公子有所不知,叶姑娘与我白纸黑字立过契,终生有效,我身为老板,自该护好我的人。”
契约终生有效不假,但并非不能解除,顾长卿说一半留一半,也算混淆视听了一把。还有,什么“终生”啦,“我的人”啦,这种话极易惹人浮想联翩。
哪怕小侯爷明知对方企图,他也不可避免的酸了,只恨当初没把北山之约白纸黑字写下来,再让叶颜摁个手印——签字没用,谁知那撒谎精用的真名假名。
小侯爷心烦,小侯爷头疼,小侯爷一筹莫展。
你说那俩是主雇关系吧,可叶颜都住进姓顾的家里了,姓顾的还明显舍不得放人。
你说那俩是男女关系吧,可姓顾的又眼睁睁看着叶颜被别的男人抱在怀里无动于衷,还“叶姑娘”。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把打小学度心术的小侯爷整蒙了,难以摸清顾长卿的心思。
不过很显然,姓顾的是打定主意要跟他抢人了。
“那就是没得谈咯?”小侯爷微眯起眼,面露不善。
“慢走不送。”顾长卿直接下了逐客令。
“嘁!我偏不走,你奈我何?”扣着我的人不放,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膈应你,看我不膈应死你!
“顾某区区一介商贾,能奈你何?家里进了个泼皮无赖,只好上报官府了。”想住进我家吃我的喝我的还勾搭我的人,没门儿!
“那你快去呗!”小侯爷无所谓笑笑,“正好我也想报官来着,我家护卫被一群地痞恶霸掳走扣押,我倒想问问此地慎法司司长,这临江城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不怕事情闹大尽管去,我又不像某梁上君子需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面对如此无赖的对手,顾长卿心烦,顾长卿头疼,顾长卿一筹莫展。
这种人最烦了!
对方若来软的,你可以慢慢讨价还价;对方若来硬的,你大可真刀真枪还击。
小侯爷倒好,谈崩了,他不软也不硬,直接赖人家里不走!
“对了,阿颜住哪个屋来着,你帮我安排安排,我要住她对面,隔壁也行。”
小侯爷还提要求!
“放心,住宿费、伙食费那些少不了你的。”
顾长卿:“……”
“算了,你家的饭菜我不敢吃,万一加错了料,怕会吃坏肚子。阿颜说了,我可以随时来找她,她会亲自做饭给我吃。”小侯爷对顾长卿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视若无睹,径自说着,“这一趟我算来对了,竟有机会同阿颜朝夕相处,真美!”
“啊呀!顾公子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身体不适?”他终于睹了,但他“误会”了,赶紧表达“关切之情”,“要不你先去医馆瞧瞧?身体要紧,千万别强撑啊!”
“这样,你先去看病,我自个儿在府里找个下人带我去阿颜那。”他可太“贴心”了!
“孟公子!”顾长卿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这人话太多!”
“说过啊。”小侯爷毫不犹豫接话,“常有人夸我,什么出口成章,什么文采斐然,长篇大论信口拈来,等等等等,哎哟,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面上却自豪得不行。
把顾长卿直接气笑了:“百闻不如一见,顾某领教了。”
“不敢当,不敢当。”小侯爷抱了抱拳,谦虚道,“论名气,世无双公子才叫一个响叮当,我就是拍马也赶不上。”
“非也!”顾长卿道,“孟公子大可去茶馆打听打听,现下的百姓哪还愿听什么世无双公子,都爱听齐云混世魔王花言巧语哄骗小姑娘,混世魔王带着恶仆光天化日当街强抢民女,混世魔王学泼皮无赖硬是赖在人家里不走。”
意外之意是:你若再不知进退,我便让人把这些事散播出去,在你那些“丰功伟绩”上多添几笔。
小侯爷怎会听不出来呢?
“原来顾家人不止会多管闲事,还会编话本,孟某也领教了。”但他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不过,混世魔王早已臭名昭著,想必也不介意话本先生多添这几笔。”
说好的不绕弯子呢?
两人心里不约而同在想:不是谈判吗?怎么画风越来越偏了?
顾长卿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仔细想了想——这不是叶颜惯有的“聊天”方式吗?
你跟她说东,她跟你说西;你跟她正正经经说话,她跟你扯七扯八;十句话有一大半在嘲你,口齿伶俐,吐字清晰,熟练得令人直惋惜。
多好的一个姑娘,偏偏长了张嘴!
多好的一个将才,偏偏长了张嘴!
这俩人何其相似,简直是天造地设——呸!应该是那种一见面就能擦出火花——也不对!是那种一山容不得二虎,除非……
顾长卿好不心烦,火气蹭蹭上涨。
“承蒙孟公子不弃,愿在顾某寒舍小住,顾某定当好生招待。不过寒舍人丁稀缺,实在分不出人手服侍孟公子,客房又空空如也,不宜住人,恰好孟公子的护卫也在寒舍做客,便只能委屈孟公子一下,和你的护卫们同住了。”
此言一出,两道敌意毕露的视线狠狠撞上,顷刻之间,无形的电花火星四下飞溅——
眼见就要打起来,门口传来一句含糊不清的疑问:“你俩在干嘛?”
身穿睡衣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的叶颜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口中还塞了满满一嘴,呆愣愣站在门口,一脸搞不清状况的迷茫。
很难让人搞清啊,两个大男人隔着茶案“含情脉脉”四目相对,还越凑越近,叶颜好怕他俩下一秒会突然“啵”一个。
“阿颜!”孟瑾年双眼一亮,自座位上一跃而起,蹿得比叶颜在山里看过的猴子还敏捷。
“你早饭就吃这个?”孟瑾年蹿到叶颜面前,扫了一眼她手上的半个馒头,眉头深深皱起。
他倏地扭头瞪向某个疑似虐待员工的无良奸商:“顾公子堂堂首富,家里连几碟咸菜都买不起吗?让人干吃白馒头,如何下咽?”
呵,小侯爷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咸萝卜都被姓顾的吃了呀。
顾公子正要分辩,疑似被无良奸商虐待的某员工抢先开口:“不四,不四,怪我自己起晚了——咳咳咳咳……”
得,这就是干吃白馒头的后果,噎着了!
孟瑾年心疼得不行,赶紧回屋倒了杯茶递给叶颜,一边帮她顺背,一边趁机数落:“我就说你一个弱女子独自在外不行,钱没挣几个,气倒没少受!昨儿个遭人辱骂,今儿个吃残茶剩饭——”他一把抢走叶颜手里的馒头,随手一抛,管它落在何处,“别吃了,又干又凉,我带你出去吃。”
“你不是畏寒嘛,怎的还穿得如此单薄,万一着凉怎么办?”小侯爷严肃得不行,“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月银太少买不起衣服?”
屋里的顾长卿又气笑了,叶颜则是真真切切笑了。
什么叫含沙射影,这就是!
什么叫挑拨离间,这就是!
叶颜手捧茶杯暗暗窃笑:看到老板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见小姑娘埋头偷乐,顾长卿更不开心了:“穿成这样跑出来,成何体统!还不快速速回屋!”
被训斥的人还没开口,小侯爷不乐意了:“顾公子这叫什么话,阿颜又没露胳膊露腿,衣领都裹到脖子了,怎就不体统了?我观顾公子仪表堂堂,还以为是谦谦君子,不料口下毫不饶人,心里也……”他没明说,只啧啧两声,留给人遐想空间。
其实压根儿不用想,定是“污秽”“腌臜”这一类贬义词。
叶颜听着竟不自觉点头赞同,终于有人跟她看法一致了。
老板的觉悟有待提高。
这两个一丘之貉,把顾长卿气得够呛,尤其是某姑娘。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差不多就这个情形。
抛去私情不论,顾长卿不希望叶颜与小侯爷有所瓜葛,是有缘由的。
小侯爷情根深种,想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这无可厚非,但他不该如此任性妄为。
首先,北山镇一事查清了吗?潜在的危险解决了吗?
其次,齐皇会允许外甥娶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吗?信远侯与长公主会答应吗?齐云百官会答应吗?
叶颜莫不是以为小侯爷就可以护她周全?以为瑜城是什么福地?
小侯爷身边是虎穴狼窝,一不小心会被啃到骨头渣都不剩!
可惜某姑娘全然体会不到她老板的一片苦心,还热情相邀:“孟大哥你是来找我吧?”她可不认为孟瑾年跟顾远之有什么交情,理所应当的以为孟瑾年是来找她的,“走,去我院儿里坐坐。”这是她的救命恩人,不能怠慢了。
“好啊。”孟瑾年欣然应下,还回头冲姓顾的露出个胜利的微笑。
不可避免的,顾长卿既醋又气。
他这人向来循规蹈矩,沉稳有度,樨香院自叶颜住进去后,在他心目中就成了女子闺阁,他鲜少踏足,夜里更不曾去过。
外人如何想、如何评说,他无法干预,可他必须恪守君子之礼。
结果小姑娘毫不避讳,直接把外男带回自己住处,叫他人作何感想?
小姑娘可能不懂这意味什么,小侯爷也不懂?
绝不能放任这二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
一咬牙,顾长卿抬脚跟了上去。
他的宅子,他爱去哪去哪不是?
还记得那张被顾长卿拍过一掌的茶几么?嗯,它很快就要光荣下岗了。
“孟大哥,昨晚我不是有意不辞而别的。”叶颜扭头望了眼跟过来的老板,往孟瑾年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昨天半夜那家客栈里进了贼,幸好我机灵,又翻窗逃了。那人还追了我一路呢,也不知是采花贼还是江洋大盗。”反正应该不是特意冲她来的杀手,否则大有机会砍了她。
听到“采花贼”“江洋大盗”,顾长卿嘴角抽了抽,孟瑾年则努力憋笑,故作关切:“后来呢?是顾公子救了你吗?”
下意识扭头瞥了一眼自家老板,发现老板正目露凶光瞪着她,吓得她赶紧回头,奇怪老板怎么这一副跟她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老板心眼好小哦,她只是借用他的宅子招待一下朋友,尽一下地主之谊而已,至于一脸苦大仇深么?还特意跟过来,生怕孟瑾年偷他家东西似的。
爱听墙角的小甲:可恶,姓孟的又想叼公子的鱼!
“咱们回屋再细说。”叶颜说着扯住孟瑾年的衣袖将人往里拉了拉,又掸了掸他肩上的雨水,“你往里走一点,都淋到雨了。”
这亲昵的举动,这关切的口吻,无一不让顾长卿心里直冒酸水:还往里走?回廊这么窄,你俩倒是别并肩而行啊!
都说齐云人作风开放,顾长卿去齐云时没怎么留意,这回是切身体会到了怎么开放法。
哄就哄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追人就追人,直接追进女子闺阁成何体统!
还有那“同衾而眠”,顾长卿原本还猜想可能并非字面意思,接触过这个泼皮无赖之后,顾长卿十分有理由怀疑,叶颜曾在毫不自知的情况下被姓孟的占了便宜。
说白了,姓孟的就是欺负小姑娘涉世未深不懂男女之防,想方设法占小姑娘便宜。
卑鄙!龌龊!无耻!
这笔账他迟早要向姓孟的讨回来!
顾长卿光风霁月不假,孟瑾年光明磊落不假,他俩都不屑使下三滥的阴招也不假,但他俩一个是谋士,一个是将才,一个善谋略,一个善兵法,无论谋略或兵法,说白了都不外乎制定策略对敌。到了必要时刻,什么美人计、下药、离间计等等等等全是致胜手段,中招的人会唾骂对方卑鄙无耻,可己方却只会拍案叫妙。
但这“必要时刻”是指双方立场不同时,是指两军对峙时,私人恩怨或情敌争锋并不在此列。
孟瑾年不会因为顾长卿坑拐了他的心上人而把顾长卿的下落卖给陈皇室,顾长卿自然也不会因为孟瑾年想叼他的“鱼”而暗害孟瑾年。
顾长卿在忍,孟瑾年也在忍,此刻他们心里想法一致,这笔账迟早要向对方讨回来,并非什么情敌修罗场中,而是真正的战场上。
导致两个男人针锋相对的始作俑者却一无所知,“涉世未深”的叶颜只是个市井小民,最大的志向只是成为餐饮界一姐,这个世界的朝堂大事、国与国之间是敌是友、天下之争,离她远之又远。她连临江城里的政府机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她甚至没想过去了解一下这个世界的历史背景,唯一的信息获取渠道就是茶楼戏园里不靠谱的戏文。
这当然不能怪她目光短浅,一个天天在地里劳作的泥腿子只会关心收成好不好,一个天天出海打渔的船工只会祈祷别遇上海龙王发怒,一个兢兢业业打卡上班还要被无良奸商压榨的苦逼打工人只会想方设法尽量争取自身利益以便早日脱离苦海独立门户。
叶颜正是那个被无良奸商压榨的苦逼打个人,跟老板作对是她排忧解闷的唯一方式,这叫苦中找乐。
进了屋,叶颜客客气气请她的救命恩人兼好朋友入座,又唤来小柳看茶,再客客气气道失陪,回房换衣服去了。
至于那位不请自来的,她瞄都没瞄一眼,反正这是老板家,他这位主人自己随意便是。
这区别对待不免又让孟瑾年沾沾自喜起来,一开口就是嘲:“顾公子随便坐啊,别客气。”活像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而被冷落的顾公子呢,他心烦,他头疼,他一筹莫展。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等叶颜梳妆打扮好出来,小柳的茶也烹好了,端着茶盘走进来。
可茶盘才放上茶几,茶几发出“哗啦啦”一阵巨响,在四人惊愕的目光中解体了!
小丫头吓得直接跪了。
“慢着!你千万别磕头!”叶颜连忙开口阻止小柳。
她一个现代人最见不得人跪在自己面前磕头,每每都害她以为自己已然作古。
面对一地狼藉,叶颜欲哭无泪,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你先下去吧。”容她冷静一下再说。
小柳抬眼向公子请示,见公子点头默许,这才抹着吓出来的泪花起身离去。
心痛不已的叶颜颤颤巍巍伸手,捧起一片心肝宝贝的遗骸。
这是茶杯吗?不,这是白花花的银子!她的二两银子啊!知道这个世界的二两银子折合成她家乡的钞票是多少吗?八千块啊!
她的八千块就这么没了!
更何况,这套茶具承载着她的思乡之情啊!
“节——”孟瑾年被叶颜那如丧考批的模样带偏了,一句节哀差点脱口而出。
他也跟着蹲下来,小心翼翼取走叶颜掌心里的碎瓷片,安慰道:“一套茶具而已,不至于,你喜欢这种样式的茶具是吧,我再给你买一套便是。”
听到这话,同样有些怔愣的顾长卿回过神来,眼神暗了暗:“不劳孟公子破费,这种茶具我铺子里多得是。”
叶颜闻言猛地抬头,以眼神控诉那无良奸商:多得是你还卖我二两银子?!
这套茶具据说是舶来品,就是进口的,仅此一套,被顾长卿摆在茶具铺里作镇店之宝。叶颜瞧着像极了她家乡的珐琅工艺,这才忍痛斥巨资买了回来,平日里她哪舍得用,只敢上手摸一摸好吗!
顾远之竟还睁眼说瞎话!
睁眼说瞎话的某人被小姑娘一瞪,略有些不好意地轻咳一声。
“一套茶具而已,何谈破费?”孟瑾年自不甘退让,“况且我与阿颜乃生死之交,莫说一套茶具,即便是奇珍异宝,只要阿颜开口,我定不遗余力为她寻来。”
也不知顾长卿受了什么刺激,向来宽宏大度的他竟为了一套茶具力争不退,冲口而出:“我的钱都是她的!”
此言一出,屋里蓦地静了,三人神色各异。
叶颜眨眨眼,觉得她老板肯定中邪了!需要治疗!
她跑出门冲隔壁院儿嚷:“长安!长安你快过来!你家公子终于疯了!”
还终于?这是巴不得她老板早疯?
也就一进一出这会儿功夫,屋里两个男人已经打起来了。
“你俩要打出去打呗!”叶颜假模假样劝了几句丝毫无效,只好改口让人出去打,生怕这两大高手伤到她一屋子的大宝贝。
可外头正下着瓢泼大雨呢,因此两大高手很有默契地避开家具……避开花瓶……
“别踩我的白天鹅!”时刻关注战局的叶颜倏地大叫出声。
其实那就是一块形似鹅的大石,叶颜自顾府后院挑的,由于石面有些粗糙,她还特地请人打磨过,看话本的时候就拿块布坐“天鹅”旁边擦啊擦。
这就好比盘核桃,先盘出彩,再盘出色,接着盘丝滑,最后盘玉化。
正欲踩上“白天鹅”借力的孟瑾年听了叶颜的话,硬生生把脚往旁边一挪——
“咔嚓!”
叶颜依稀听到了清脆的骨裂声。
只见孟瑾年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左脚绊右脚,五体投地栽了下去。
不忍直视啊!叶颜一手捂眼,心道莫非这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被自己绊倒的高手?
“孟公子无碍吧?”顾长卿负手站在孟瑾年身侧,俯视着地上的人。
绝对是嘲讽!叶颜听出来了。
小侯爷怒视顾长卿:有没有事你心里没点数吗?
他觉得姓顾的是有意阴他,但他没有证据。
虽然很想笑,但又觉得这样太不地道,于是叶颜再一次跑出去朝隔壁院儿嚷:“老何!老何你快过来!你家少主脚崴啦!”
老何以信远侯府管家自居,叶颜观老何在小侯爷面前的行为举止以及操心样确实像看着小侯爷长大的管家,便没作他想。
也不知是不是雨太大隔绝了声音,迟迟不见人过来。
小侯爷依旧抱着扭伤的脚坐在地上,多少有点滑稽,又有点可怜,叶颜于心不忍,便走过去。
“孟大哥,我扶你去榻上吧?”说着便朝他伸出手去。
可两人的手还没够着,顾长卿已快叶颜一步俯身抄起孟瑾年的腿弯,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叶颜倒抽一口冷气,捂着脸心里发出土拨鼠叫:突然觉得这两人还挺般配,有点那味儿了。
相爱相杀,嘿嘿嘿……
一声惨叫打断叶颜的歪歪,只见孟瑾年双手抱脚在榻上打着滚,口中哀嚎:“断了断了,肯定断了!姓顾的你要负责!”
负责?负责好啊!某姑娘继续嘿嘿嘿:这发展我非常可!
不愧是姓顾的,果然很负责地把孟瑾年的脚接好了呢!
如此一来,小侯爷也没法赖在顾府不走了,他得去医馆。
不过小侯爷临走时也说了,要在临江养好伤再走,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还会登门问责。
叶颜将小侯爷送到大门口,挥着小手,目送小侯爷在老何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向马车。
等马车驶离,叶颜一回头就对上她老板阴恻恻的眼神。
还有阴恻恻的语气:“舍不得?不如你跟他走?”
气得叶颜掉头就走。
“站住!”顾长卿怒喝。
叶颜扭头无奈道:“我去关门!”
顾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