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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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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院外,朝生倏地站定脚步,脸色阴晴不定,钧泽心里一紧,“噗通”一下跪倒在地。

“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知错?”朝生冷哼一声,“那你是明知故犯了?”

“是……”钧泽抬头扫了一眼盛怒中的公子,不敢为自己辩驳。

按御龙卫的规矩,泄露机密者将被直接视作叛徒,割去舌头再挑断手脚筋,情节严重者直接处死。

虽说钧泽如今已非御龙卫,无需遵守御龙卫的规矩,可微生家的族规同样不容触犯,而微生家的族规与御龙卫的规矩几乎无甚差别。

对于钧泽明知故犯的行为,朝生岂有不恼之理?

“你跟随我多年,理应清楚,我并非心慈手软之人。”

娇客总嫌朝生心慈手软,但那只是行事更加果决的娇客认为,相比常人,朝生的确谈不上心慈手软。

正因清楚,钧泽才无法理解公子的选择,亦无法认同公子的选择。事已至此,今日哪怕拼上这条命,他也要将公子从悬崖边拉回来!

“公子,您变了,变得感情用事,优柔寡断。属下明白,您因心中有愧,想要尽力弥补。可那些事本无对错之分,概因立场不同,公子何苦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己身?何苦为那些余孽求情?何苦为那些根本不会领情的人自断大好前程?寄寒山庄一事便是前车之鉴,公子为何还要留着岩客?属下实在想不通您为何一错再错!”

这些话攒在钧泽心里已久,久到从一开始的疑惑逐渐转变为怨念,最终一气呵成冲口而出。

“余孽……”这个刺耳的字眼让朝生怒不可遏,“好,我且问你,皇后创立罗网的初衷是什么?”

“对付百里家,铲除朝中异党,助……”钧泽越说音量越小,“助圣上夺回皇权,稳固朝纲。”

朝生面色陡然一沉,“那你还妄下评语!”

钧泽张了张嘴,最终没敢说皇后早已恨圣上入骨,不用罗网对付圣上就不错了。他垂下头,“属下知错。”声音里却依旧带着点不甘不愿的意味。

“我看你根本不知错在何处!”朝生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见公子如此神态,钧泽身子伏得更低,语气也明显诚恳多了:“属下愚钝,望公子明示。”

朝生道:“帝后本为一家,御龙卫与罗网的宗旨本无二致,怎可自相残杀?何况罗网迟早要并入御龙卫的。圣上好不容易重掌大权,若在此时对罗网中人赶尽杀绝,难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皇后对圣上的误解也将进一步加深。”

“但有些人又非除不可——”朝生蓦地一顿,“我弑师,残害那么多同僚,是罗网中最大的叛徒,如若继续统领御龙卫,将来必然成为合并的最大阻力,如何服众?”

话说到这里,朝生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倏地沉默下来。

“公子……”钧泽双眼早已红透,自责到无以加复,“属下无能,帮不上公子什么忙,还……”还那样指责公子,枉他跟随公子多年,自以为最了解公子的心思,却妄加揣测,糟践公子一片苦心。

此时钧泽哪还不明白,有些人非除不可,如果公子不动手,那些事必然由娇客来做。

那些事本可做得天衣无缝,然而公子故意留下破绽,将所有人怀疑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是为了帮娇客洗清嫌疑,为了帮娇客顺利接管罗网,为了让娇客有朝一日以南家人的身份清清白白重归于世,为了将御龙卫首领的位置留给娇客,为了让南家再现辉煌。

这是微生家欠南家的,公子一直在尽力偿还。

“您为何不解释呢?”

公子早该解释的啊!

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娇客不会总写信来骂公子,他们这些下属也不会暗自埋怨公子抛弃家国,抛弃圣上,抛弃御龙卫,抛弃家仇血恨,抛弃他自己。

“解释……”朝生自嘲笑笑,摇着头道,“没什么可解释的。”

无论那些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掩饰他逃避的事实。

事情未到无可转圜的地步,分明还有解决方案的;离开兹兰并非只因不宜再统领御龙卫,守护圣上守护家国又不止那一条出路。

是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他远没有自己预想中无坚不摧,那些猝然生出的负面情绪好似给了他致命一击。

是圣上赐他一剂良药,才让他有了苟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没必要对谁解释什么,没资格奢望谁的谅解。

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不知内情的钧泽却认为公子独自做了那么多,默默承受那么多,理应向所有人解释清楚,不该让大家继续错怪下去。

朝生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钧泽的关切只会让他更加自责,像在提醒他:是你辜负了这些忠心耿耿的亲信们的信任与敬重,你对不起他们!

回想钧泽之前所言,朝生大约也明白了钧泽的用意。

“你以为对若兰言明前因后果,即便有朝一日若兰知晓我同她有血海深仇,也会对我网开一面?”

“难道不应该吗?”

那些事错不在公子,公子为了所谓的“赎罪”已做的足够多,理应得到谅解才对。不过钧泽也清楚,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寄寒山庄一事于公子是前车之鉴,于岩客又何尝不是。

如今岩客对公子已生杀意,公子虽早有提防,但对若兰依旧全身心信任,万一岩客从中挑唆,后果不堪设想。

而近几日,若兰异常关注岩客的举动像是有意为之,钧泽猜想,许是岩客对若兰说了什么,若兰不好明示,便以这种法子提醒他们提防岩客。

钧泽深恐岩客颠倒是非,又不好直接问若兰,这才借着讲故事的名义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以期得到若兰谅解。

公子却道:“此事我自有决断,今后切勿对若兰提起。念在你尚未透露太多,这回便不罚你了。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钧泽脸色一变,“嚯”地站起身,毅然决然道:“公子执迷不悟,今日属下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将那些事告诉若兰姑娘!”

“站住!”朝生怒喝道,“你若胆敢再说一个字,我便亲手割了你的舌头!”

钧泽一笑置之:“为了公子,属下连命都可以不要,还在乎区区一条舌头吗?”

“你——”朝生一时语塞,良久才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你就这般不惜命?”

“不惜命的分明是公子您啊!”钧泽“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您对若兰姑娘到底是不是……求您给属下一个准话!”

朝生蹙眉,“这也是你将那些事告诉若兰的理由?”

“不是。”钧泽实话实说,“属下是奉圣上口谕,寻个恰当时机将那些事告诉若兰姑娘。”

朝生执意走上通往悬崖的独木桥,那么多人试图挽留,却被他一一拒绝。

唯独圣上选择成全。

但在朝生离开兹兰之前,圣上单独召见过钧泽,叮嘱他:必要时将那些事告诉若兰,兴许管用。

彼时钧泽不明所以,只暗暗牢记在心。

见识过公子宠溺若兰之后,钧泽怀疑公子早在幽台宫时就对若兰动了心,而圣上早有察觉,所以才放公子离开,一如圣上当年成全宴崇焕与敏柔公主。

他们这位圣上哪都好,就是太重情不好。

太重情的人往往容易感情用事,做出不理性的决定。

在钧泽看来,公子离开兹兰这个决定就很不理性,圣上放公子离开兹兰这个决定也很不理性。

公子与若兰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怎么可能在一起?

想来圣上也清楚这点,才叮嘱他在必要时将前因后果告诉若兰。

其实在告诉若兰那些事时,钧泽仍不确定这算不算必要时机。

直至此刻,他懂了。

一直以来,他太高看公子,竟不知公子内疚至此,害怕至此,逃避至此,宁可默默弥补、“赎罪”,毫无底线地弥补!以命“赎罪”!

正如圣上所料,这世上可以拉回公子的人,或许只有若兰。

圣上有此口谕,朝生丝毫不觉奇怪。

知他者莫过圣上。

既然钧泽是奉圣命而为,朝生自不好责怪,让钧泽起来回话。

钧泽不肯起来,非要听公子心里话不可,这关乎到公子的生死。

朝生心知今日若不给个交代,钧泽定然坚持己见。

“钧泽,你可知圣上为何收若兰为义女?”

钧泽不知公子突然提及此事是何用意,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因为皇后派人屠村,还囚禁虐待若兰姑娘,圣上心里过意不去?”

朝生摇摇头,“此为其一。”

“其二呢?”

“一如圣上当年冒险救下我。”

话说起来,兹兰有如今之局面,与顾家解散暗营脱不了干系,这就是钧泽说的那件足以影响天下局势的大事。

暗营有监察天下之权,这一权力起初是被七大国共同认可的,实在是打仗打怕了啊!

要知道,古帝一统天下之前是纯纯的奴隶制社会,无论贵族或奴隶都是世袭制,姓氏、血统至关重要。

后来七大家族联手暗算古帝,刮分领土自立为王,而不是自封皇帝,缘何如此?

因为心虚!

谁敢自称皇帝那得遭全天下耻笑!

所以他们的王位坐的并不安稳,须时刻提防被人取而代之,因为谁也配不上“正统”二字,任何人都可以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举事抢夺王位。

即便抢不到王位,抢到一点领土也是好的,有领土就等于你也可以自立为王了。

如此混乱的局面,即便后来签订止战协议,重新划分领土成立七国,七位皇帝也难免有些心虚,时刻担心那些没有分到好处的贵族联合起来闹事。

所以,虽然自己也被暗营监视很没面子,但七位皇帝还是挺乐意的,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方可安心。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

虽说暗营的确管过皇族内斗、官员谋逆这种事,但只要不影响天下大局,暗营才懒得多管闲事。

可外人不知道啊,碍于暗营这个监察机构,上至各国帝王,下至九品芝麻官,但凡沾染一点权势的,行事多少有所忌惮。

因此,顾家尚未对外宣布解散暗营之前,天下可谓一片太平,起码表面如此。

然而暗营一解散,有些人立马就按捺不住了。

百里家便是那时开始布局的。

后来萧氏皇族日渐式微,朝政大权逐渐旁落,到了萧墨循这一辈,百里家已如日中天,唯有微生家可与之抗衡。

都说邪不胜正,但有时候真不是。坏人之所以被划分为坏人,只因手段够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有如此决心,何愁不成大事?

最终,百里家不惜从军中调来大批士兵伪装成刺客,以此等下作且残忍的手段除掉了微生家,又连除几位为微生家叫屈的大臣杀鸡儆猴。

自此,百里家独揽大权,朝中再无反对百里家的声音。

而那一纸调令正是出自圣上御笔。

当年的圣上毫无实权,不得不忍辱负重。

正因那次受害的忠臣良将太多,圣上自责之余生起放弃皇位的念头。

或许遂了百里家的愿,终结这场权势之争,此后再无人为此牺牲吧。

皇后却直言百里家德不配位,若叫百里家执掌江山,兹兰迟早变成第二个周国,遭殃的人只会更多,届时他萧墨循就是千古罪人!

这番话让圣上幡然醒悟,皇位换他人来坐的确无妨,但那人断不可以是残害忠良的大奸大恶之徒!

不得不说,圣上有今日之作为,少不了皇后的辅佐与鞭笞。因此圣上对皇后不止有情,还有感激,有敬重。

彼时圣上唯一能弥补微生家的便是找个孩子悄悄替下年幼的微生晔,以免微生家血脉断绝,又如法炮制救下南家一个孩子。

后来,圣上重掌大权,本欲封朝生为晔王,将原属于微生家的荣耀加倍还给他。

朝生却不要任何封赏,只求圣上赦免罗网中不愿归顺的人死罪,以及放若兰自由。

以上便是钧泽所知,可这与圣上收若兰为义女有何干系?

“属下愚钝,实在想不通。”

“原本我也同你一样想不通。”朝生道,“直至离京前夕,圣上才对我言明,若兰的母亲姓微生。”

“什么!”钧泽双目圆睁,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通体彻寒,“怎么可能……”

原来当年微生家六小姐微生琇莹陪同敏慧公主前往齐云和亲,侥幸躲过一劫。

微生家出事之后,圣上迟迟没有召回微生琇莹,直至发生崇焕太子遇刺一事,圣上便借此机会对外宣称微生琇莹也已遇害。

后来宴崇焕来到兹兰,圣上不愿大动干戈,决定悄悄放走宴崇焕。

钧泽只对若兰说圣上因恐百里家故技重施才答应宴崇焕的请求,其实不止这个原因。

萧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世人眼中,萧墨循懦弱无能,贪生怕死,认贼作父,愧为萧氏皇族。

是的,萧墨循为了坐上皇位不但娶了大奸臣的女儿,还尊称百里鸿为亚父,甚至反过来向百里鸿行礼。

如此听话的傀儡,百里鸿岂有不喜之理?

但事实上,萧墨循早有铲除百里家的决心。

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方可为常人所不能为。

微生家被灭之后,萧墨循冒险救下微生晔,诚如他所言,目的并不单纯。

因为微生家有个类似暗营的组织,建成已有数十年,势力不容小觑,萧墨循看上的正是这股势力。

那个组织便是御龙卫。

御龙卫在微生家手上时,主要是效仿暗营,眼线散布天下,窃取各国机密。

这便是微生家与百里家最大的不同之处,一个放眼天下,格局恢宏;一个鼠目寸光,执着于眼前小利。

而御龙卫到了萧墨循手上,部署又有所变动——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自此,这场没有硝烟的权势之争正式拉开帷幕。

百里家很快察觉到有股未知势力介入,但短时间内难以判断这股势力所属何人。

百里皇后自然也察觉到了这股势力的存在。试问如今的兹兰还有何人敢与百里家作对,除她以外,也就只有皇帝了。

于是“罗网”应势而生,只为给皇帝打掩护。

皇帝倒是安全了,可皇后的处境就大大不妙了。

百里鸿很快将怀疑的目光锁定自家女儿,不断往后宫塞人,而皇后也不是吃素的,百里家塞一个,她便弄死一个,最终成了世人皆知的毒妇。

就这样,百里家如何不痛恨皇后?

百里家甚至偷偷给身怀六甲的皇后下过毒,导致皇后难产,差点再也怀不了孩子。

可想而知,嫡皇子的处境有多危险。

所以萧墨循采纳宴崇焕的计策,瞒着皇后,几人联合上演了一出敏柔公主挟持小太子助心上人逃离兹兰的戏码。

最宝贝的儿子放在外头养着,萧皇自是无法安心,不但派御龙卫暗中守护,还让微生琇莹前往周国就近看顾,也算为微生琇莹择一处安身之所。

罗网的杀手抵达芳村前,朝生递过消息给连霁,只不过当时连霁外出执行公务并不在慎法司内,而收到消息的司吏只将“马匪将于某日夜袭芳村”这句警示当作哪个胆大包天的混蛋拿慎法司寻开心。

当连霁收到消息时已来不及集结人手。

朝生心知无力回天,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得对御龙卫以及无辜的村民出手。

却不知其中有他的亲姑姑。

钧泽听完一脸惊诧:“所以,若兰姑娘是您的表妹!”这简直比若兰姑娘写的话本还要曲折离奇!

朝生苦笑着道:“我哪里有脸在若兰面前以表兄自居?只因我一时大意,芳村被屠,姑姑遇害,若兰家破人亡,被皇后幽禁十余载……”

两行清泪自朝生眼中潸然而下,他嗓音哽咽:“你说,我该如何宽恕自己?”

彼时他尚未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将那场意外推给“天意”,身边的人也都是如此宽慰他,圣上也不曾怪罪于他。

直至十年后去到若兰身边,他回想起那桩往事,越想越觉奇怪,派人去查过之后才知道那则消息并未及时送到连霁手上。

因他一时大意,害了那么多人!

他该如何宽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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