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一样
“柘……柘梧的器灵?”
白苏记忆还留在那只白狐狸骚弄耳朵的餍足表情上,被寻幽抱着离了这处被怨气笼罩与世隔绝的荒野。
当所有虚幻逐渐消失,裸露出地表上被泥土杂草覆盖的遗址,古老的村落已然被深深埋于地下,带着曾经的绝望与欢喜。
“嗯……”寻幽低声应了一句,再次确认这片土地再无怨灵束缚才放心离开。
“器灵可以离开寄存的兵器吗……”怀里的小家伙一脸怀疑的念叨着,怪不得不给萧家姐弟看,那俩孩子见了怕是要惊奇到天上去。“不能,”寻幽带着她先回了被毁掉的马车附近,意外的没有再遇到南月蟒的追杀者,或许那个年轻的族长认定他们会葬身在这片积聚了千年的怨恨中。
“这是凰王所创的一道秘法,将完整的魂体生灵炼成器灵,即便融入兵器后,器灵依旧可以脱离兵器而存在,甚至可以使用寄身的兵器。”他将白苏放在车辕上,进了车里寻出随身带的物件和虚怀。
“把活生生的魂魄炼成器灵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岂不是要伤害活着的人。”白苏白着脸与惨死的车夫和只剩骨架的马面面相觑,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疑惑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寻幽打点好一切钻出来,见她正盯着车夫看,凝出霜雪替车夫埋了尸骨:“那个家伙并不是为了炼制器灵而创出秘法,而是……”他扫了眼白苏腰间的虚怀,过去把人抱起来准备上路。
“而是为了救一个友人。”
“你想知道这些故事,可以问问裴阙。裴阙是圣古之神,而那把刀与器灵同名。”
白苏脑海中似乎有一条线猛然绷直断开,手不由自主的攥紧虚怀。
她还记得少女模样的裴阙将弯刀拔出双手奉上,记得裴阙带她去找玉笛称她为王。
史书上记载的清清楚楚,圣火之雀,殒于五千多年前的“神魔大战”。
难道裴阙和罹柘一样,生灵为炼,以兵养魂吗。
凰王想要救的友人,是裴阙吗?
“玖音……”她老老实实窝在寻幽怀里,将意识沉底,唤着一直装死的龙。
“凰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你身为龙族,却侍奉凰王?是御龙帝君让你去的吗?”
再无法装聋作哑的玖音长叹口气,迟疑半天:“并非。”
“吾王是这世间,最温柔最仁慈的神,对所有弱小都一视同仁,身为守护天道秩序的四方神主之一,吾王却是在天道理性崩毁后第一个反抗天道的神。奴并非龙帝指派侍奉凰王,而是……王救了奴,护佑奴安然长大。奴……生来就是不被允许存在的混血魔族,帝君绞杀魔族数年,若非凰王庇佑,怎会容得下我。”
“……”白苏拧着眉:“那……不就是个老好人吗。”
“非也。”玖音突然厉色,吓了白苏一个激灵,寻幽手臂紧了紧,将师安徵赠予他的令牌递给守城士兵,低下头轻声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白苏怔住,目无焦点:“没……没有。”
“凰王曾亲手将挚友推入深渊,埋葬了西方奇丘,诛魔之征吾王堕魔,一曲《断魂》,将天下生灵形魂俱灭几近绝亡,王的仁慈与残忍并存,王的温柔与嗜杀同生。”
“这城里,可有法子联系上你们领主?”寻幽收了令牌,追问了一句,见到领主亲赠的令牌,守门士兵也很客气:“我们城主是师家主系,您去城主府瞧瞧,应是可以与领主大人联系的。”
“多谢。”
士兵行礼致意。
“师伯伯不会出事的吧。”被强行扯回思路,白苏讪讪的找了个话题,寻幽困惑的睨她一眼:“他能出什么事……”末了怕怀里的小丫头接着瞎操心,添了一句:“好歹也是前任首席,那点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沉默弥漫开来。
“你怎么回事。”
寻幽还是发现了这小丫头安静如鸡的端倪,拧着眉追问道。
“……”白苏缩了缩脑袋,闷声:“仙师很熟悉那位凰王吗?”
正疾步寻找城主府的人脚下一滞,满眼疑惑:“何出此言?”
“她是不是阴晴不定性格乖张跋扈不仁还滥杀无辜?”
寻幽:“……”
寻幽勉强呼吸了个来回,抬头接着寻找城主府:“你是从何听说的?”
“仙师是不是就是在寻找凰王?”
抱着自己的人身子明显僵直,头顶传来叹息:“我不知道。”
“那如果我不是仙师要找的人,仙师……还会像这一路护着我吗?”
白苏也不知道自己那根线撘错了,偏生要问出这句挤兑人的话。
寻幽因为她是凰王才护她照顾她,若她不想成为那残暴成性的凰王,若她只是个普通女孩,是那个没落明家的小姐,寻幽还会这样对她吗?
寻幽沉默了。
或许……并不会。
耳边尽是来来往往行人热闹的吆喝声,吵的头疼。
白苏闭上眼睛。
“公子,这里是城主府,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寻幽依了她的挣扎,将她放下来,自怀中摸出令牌,递给门卫查看。白苏拢了拢碎发,垂着眼睛站在一旁不知在考虑什么。
“啊……明……明兮妹妹?”
大肆敞开的城主府门下,不知何时立着一位墨袍少年,那少年明眸皓齿,墨色的衣袍偏角绣着一朵不甚显眼的红药,右肩盖着五色神雀的披珮,眉眼竟与白苏略有神似,扶着门框远远望着驻车台前的人,满脸愕然。
白苏眉头一拧更是烦躁:这人又是谁?
守门侍卫见到此人走出来,恭恭敬敬施了礼:“小少爷。”
那少年走到白苏面前挥了挥手道:“这位公子和姑娘便是父亲嘱托的贵客,莫要怠慢。”
“是。”
“二位请跟我进来吧。”他虽然说的是两人,一双眼睛却是黏在了白苏身上,见她漠然无视的样子,叹了口气:“父亲说的没错,明兮妹妹果然不记得我了。”
女孩偏了偏头。
少年笑得明朗,扶正肩上的披珮:“我是小鲸鱼啊,年少时曾带着你跑出宫玩过,额呵,虽然最后被父亲和明伯伯抓了回去。”
见眼前的人还是一脸迷茫,他嘴角的弧度慢慢降下来,无奈道:“在下是南晏师家幺子,名谨义,谨始虑终的谨,义薄云天的义。”
“不知师小少爷缘何会在此城?”寻幽打断了师谨义试图唤起白苏记忆的努力,插嘴问道。
“啊,仙师……”意识到失态,他欠了欠身将进府的路让出来,解释道:“仙师失去联络后,父亲推断出仙师大致所在,便传唤了晚辈和兄长,前往附近城中接应。”他又望向白苏,苦笑:“晚辈颇为幸运,有机会再见到明兮妹妹一面。”
白苏低着头紧紧跟在寻幽身后。
“本尊失去联络有几日了?”
“至父亲书信传来已过多半月,父亲说若五日后再寻不到仙师踪迹,就要派人去附近城外寻找了。”
多半个月……
白苏后背一身冷汗,在那处怨气横生的地方,她只感觉过了三天罢了,没想到外面已过半月。
“师家主呢?”
“这个时间算起来,应该快到崇城了……哦对了,父亲叮嘱晚辈要一路安排护送两位前往崇城,不知仙师何时方便动身?”师谨义吩咐家臣传信通知兄长,忧心的问道:“附近这几座城池虽然城防严密,但多为平民百姓,若是追杀之人进了城怕是有点麻烦,仅靠晚辈的力量……”
“休息一晚,明日就走。”寻幽瞥了眼心思神游的白苏:“不去崇城,往东北走,去一鹤谷。”
“可是……”少年眉头一拧,慌忙劝道:“仙师,您可知……南家出山了。”
走在最前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少年下一句出口:“今早上传来消息,颜家……”
寻幽眉梢跳动,关注着师谨义所说的消息,一双眼睛却放在迟疑的白苏身上。
“颜家被南家灭门了,您若是去一鹤谷……万一,晚辈是说万一,那位前辈因恨出卖了您,怕是……”
白苏瞪大眼睛,猛然对上仙师的目光:“灭……灭门?颜家?”
“嗯……”寻幽长出口气:“这么说来,颜家就只剩下颜御一人了啊。”
“不仅如此,南棘还通告仙界,若有胆敢庇护仙师和兮儿妹妹的,和颜家同样下场,仙师……晚辈实在担心您走这一趟会变成自投罗网。”
“不会。”白苏听着他粗暴的打断师谨义的唠叨,看着他眼神变得冰冷变得陌生,任凭他向自己走近却浑身僵硬动弹不得,那双微凉的手覆在发顶,只听声音低沉:“若卜鹿背叛了本尊,按照契约,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师谨义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在倒流。
卜鹿可称神,而眼前这位仙师,却凭口出此狂言。
“他若殒命,本尊留在他魂识中的记忆会自行回来。白苏,你还觉得……我是个良善之辈吗?”
眼前的人为她俯下身子,一脸认真的追问,白苏攥紧了衣角,挣扎着与之对视。
寻幽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从汾城相遇到离别洱山,他能坦然抛弃所有帮助过他的人,却没有怠慢她分毫,明明可以强行将她带走完成那所谓的任务,却选择了陪她慢慢行走在六界等她愿意接受,哪怕伴着一路追杀。
“若你还是不肯信我,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回一鹤谷,让你明白,不管我有没有那段记忆,对你都只会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