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宠若惊
宋迢迢垂望着宣纸上,如花瓣般缱绻伸展而开的墨迹,最终得见了赵泠二字。
宋迢迢于心中低喃过赵泠的名姓,轻声笑道:“婆婆的名姓,当真好听。”
闻言,赵泠一双泪眸,扑朔出几分恍惚。她浅笑着摩挲起纸上渐渐风干的字迹,似是追忆起往昔:“当初,我亦是很喜欢我的姓名。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我有过很多身份。先是赵家的二姑娘,再是宁王妃赵氏,后又是顾家子之母…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过别人唤我这个名字。就像是与本我,横做了割舍。如今再忆,仿若黄粱一梦,被人打捞出一般。”
说到这里,赵泠的唇角轻牵起一抹笑意。但这抹笑,却让人感受不出丝毫喜意,而那因迷惘生出的苍凉,却可以牵动着旁观者的悲喜。
恰时,宋迢迢于她耳畔,温声道:“那若有机会,婆婆可想将自己的名姓,如边塞的女将裴晚,如北朝的女官姜琉一般为世人所知?”
闻言,赵泠轻轻抬起湿漉漉的双眸,望及宋迢迢,隐现出几分艳羡的渴求。
宋迢迢心中一定,向她点点头:“婆婆,近日李村长与张村长商讨着,想在松柏村中办起村学。而为了女童可以如愿求学,他们想在两村之中,为她们寻来一位女夫子…婆婆,你出身于书香世家,自幼饱读诗书,更以才学闻名于京。如今,若两村之中若要我推荐一位合适的女夫子,婆婆可谓再适合不过。”
赵泠以指尖轻拾过眼角溅落的泪,眼中却焕发出欣然的笑意,感然道:“迢迢,我会去的。无论是为赵泠,还是为了那些孩子,我都会全力以赴。我想让更多的孩子,走出蒙昧。”
两位夫子既定,两村要合办村学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整个松柏村。
金振娇得闻此事,操办新婚大喜的同时,更是连连道着喜上加喜。
当村中人正为村学合适的设立地点,想到发愁之时。金振娇不出两三日,便腾出了两村间皆往返相宜的一家金家商铺,充作村学来用。
就这般,松柏村与牧野村联办的村学,不出十日,便迎来了第一堂课程。
田间地头间,向来只能艳羡别人求学的孩子,如今终于有了坐在学堂通晓古今的机会。
从前总被家中以男女大防为由,拒绝求学的女孩子,亦有了再为自己一搏的底气。
而赵泠眼中的空落,更是不药而愈,日日盈满着充实的笑意。
眼瞧端午将至,天气愈发湿热,蚊虫也开始泛滥。
为了防治蚊虫,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悬挂了成串的艾草,佩起了充装艾蒿的香囊。使得整个松柏村,都被笼罩在了熏艾香中,提前沾染了端午的气息。
当最后一盆粽叶清洗干净,宋迢迢接过江云缨递来的新一盆粽叶,轻舀一把刚刚淘洗好的糯米,重复起之前的包粽流程。
江云缨坐于宋迢迢身侧,眼观着她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丹凤眸一眨不眨,手上更是同她一般丝毫不停。
而斜对面相坐的金振娇,则是手持着粽叶秀眉微蹙,随着手上动作不连贯的交互,眼中一会儿含着气馁,一会儿又浮现出些不服输的好胜。
见此,宋迢迢轻笑着摇摇头,放慢着动作,仔细教学。
不时,一个有模有样的粽子,便出自金振娇之手。她将粽子捧入掌心,正爱不释手。
坐于她身侧的赵怀安,便将他新包好的粽子轻轻放入篮中,执起她的手,低声道:“娇娇,要不要与我再来一回,加深一下记忆?”
宋迢迢眼望着金振娇扑闪的眼,终是未忍住轻笑一声。
见金振娇向她嗔怪一眼,宋迢迢闷笑着拉起江云缨,说着要回灶房调一调馅料,不再打扰着小情侣你侬我侬。
而粽子馅料,宋迢迢其实早已定好。
南朝商户好甜,北朝粽子却是偏咸。为了避免甜咸之争,宋迢迢索性两种口味,各做了几个典型风味。
甜粽子中,蜜红豆粽的豆沙馅料软香绵密,甜枣粽子中红枣甘香全然不涩,红糖馅的粽子糖浆浓郁,咬开时仿若口入甘蜜,回味无穷。
而咸粽子中,咸鲜的酱油润泽着饱满弹牙的糯米。咸蛋粽子每每咬开,便会有艳红流沙的咸蛋黄滋滋外溢,咸鲜肉粽中,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嵌入其中,恰到好处丰盈了口感,使色香兼得。
端午那日,这储备充实的五款粽子,售出不过三轮,便被主铺与分铺的食客们席卷一空。
宋迢迢感受着食客们的盛情,与大家商讨后,又赶工了一轮粽子,将近中午,才结束纷忙。
但因着与食客们提前说好端午午后休店半天,这四轮售卖后,迢迢食铺便正式停工休息。
还未轮到购买的食客,心中虽是可惜,却还是善解人意的让她们好好休息。
见此,宋迢迢将粽子如甜点一般,及时加入了迢迢食铺的特定菜单,并承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食铺中重新售卖。
这一番宾主尽欢后,已时值午后。
宋迢迢挥别了食客与金振娇等人,归回到了家中。
宋迢迢一入院门,长高至她半腰的顾昭,便手捧着一只艾草编的小老虎,笑着向她走来。
顾昭两只大眼睛扑闪着欣然:“婶婶,这是昭儿为婶婶编做得小艾虎,希望可以为婶婶祈福纳祥。”
在接过小艾虎的同时,宋迢迢亦将为顾昭准备好的艾药香囊递交于他。
宋迢迢将小艾虎捧在手中,眼望着这活灵活现的可爱模样,越观越喜:“好昭儿,这是你和谁学来的技法?你和嫂嫂当真是母子连心,手工都一样灵巧。”
闻言,顾昭望着香囊的眸光微黯,唇角却还是带着些许浅笑:“是父亲…从前每年今日,父亲都会送我一只小艾虎。”
宋迢迢眸光扑闪,蹲下身轻抚上顾昭的肩膀:“昭儿,你父亲他,会回来的…”
顾昭闻声静默片刻,似是安慰宋迢迢一般,眼含着浸染愁绪的笑意,点了点头。
……
五彩绳戴于腕间,宋迢迢望着眼前伏身为她系上彩绳的顾成珏。伏于他耳畔,垂眸轻笑:“成珏,我听嫂嫂说,这五根彩线,都是你一丝一缕亲手捻起来的。你这般事无巨细,我可是会受宠若惊呢?”
顾成珏感受着耳畔清浅的呼吸,睫羽轻颤片刻,抬眸浅笑:“那我常常做,迢迢便不会感到惊奇了。”
宋迢迢对望着那双清朗的眸,眸光扑闪。
她本有意调笑,却被顾成珏满眼的真切,反将一军。
宋迢迢眸光浅浅,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中,将绣有成珏二字的香囊拾出,笑着递与顾成珏:“你既如此待我,我亦要有来有往,怎能让你一人孤单?”
眼望着顾成珏眼含笑意,将巴掌大的香囊托捧于手中。
宋迢迢却与预期中的坦然不同,开始因着自己藏匿的小心思,心中隐动。
其实,这般制法的艾药香囊,宋迢迢为亲朋好友及家中每个人都各备了一只。
这香囊送的不在于外形,而是在于可以随身携带。
如今蚊虫肆虐,宋迢迢总是时不时忆起之前推敲出的那场疟疾,久久不能心安。
都说有备无患,思及此处,宋迢迢将药园中所有具备驱除蚊虫功效的草药,齐聚一堂。
在排除相克及排异作用后,宋迢迢便开始选择适当的盛装容器。
而如此时节,既可以不突兀的相送,又可以发挥驱蚊功效的,自然当属艾草香囊。
填充的药草与容器皆已选定,宋迢迢便刻不容缓开始投入制作。
如今,制好的香囊虽外形与平常无异,但驱蚊虫效果显著的同时,还减弱了艾蒿的独特气味,附加了些养生功效。
而宋迢迢赠予顾成珏的这只,却另有玄机。
表面上看,除了稍大一些,刺有成珏二字,以及其下坠有一只方胜结,几乎与宋迢迢赠予其他人的香囊别无二致。
但宋迢迢却在其内,藏了自己对顾成珏的诸多小心思。
宋迢迢眼望着眼前顾成珏顾盼神飞的欣然,又思及起将其取出来的方法对于如获至宝的顾成珏而言,似乎过于暴力。
她正思及要不要换种方式,将这小心思透露给顾成珏,余光中,便倏地划过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那只鸟儿似乎是只灰鸽。
宋迢迢本无意对它多加观望,只是这鸟似乎毫无定性,于她与顾成珏身侧的两棵树上来回辗转,悬飞不下。
见宋迢迢眸光不再流连于自己身上,顾成珏眸光流转,顺着宋迢迢的眼追视而去。
须臾,待与那红眼灰鸽定睛对望,顾成珏眉头紧锁,以指打了个响哨。
片刻,那好动的灰鸽,便格外乖顺的落于顾成珏小臂,任其拆解开它脚腕的信筒。
但那双如红宝石般的鸽眼,却直勾勾地盯向宋迢迢,似乎在监视她不要窥视信中内容。
宋迢迢被那双红眼盯得发毛,但见它极通人性,又神秘异常,相必定担当诸多大任,便也理解了它的工作态度。
随即,她又望过一眼顾成珏凝重的神色,正想着是否为军中机要,要不要去一旁避讳一二。
便见顾成珏轻瞥那信鸽一眼:“她是我的夫人,也是你的主人。”
闻言,信鸽扑闪着眼,埋下头。
而顾成珏却缓缓展开指尖上窄小的信卷。
只见其上以发丝般细小的笔顺,勾画着些奇异的符号。
顾成珏见此加密符文,心中一紧。
他眸光仔细浏览着每一条笔顺,最终拼凑出一条完整的讯息。
“西戎夜袭漠北大营,将军负伤,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