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心上人
高头大马上,展眼望去是郁郁葱葱的常青松林,但俯视林地,却是横尸遍野,血如水流。
宋迢迢的眸光,却完全聚焦于那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扬声道:“墨云,你可以再快些。”
闻声,墨云英姿矫健,烈烈如风,快步穿行过阻行的障碍,稳停至顾成珏的身边。
见顾成珏眼望着一人一马神思怔愣,宋迢迢却神思敏捷,一跃而下。
她巡视着顾成珏的周身,见衣衫齐整,并无伤痛,才抬起眸光,语中含带着自己都未曾知晓的欣然:“成珏?你从军中回来了?”
顾成珏双眸紧紧目视着一人一马,生怕身陷幻梦一般,连连点着头,罕见地颤声道:“是,我回来了…你…和墨云,也都回来了…”
闻声,眼望着白马打着鼻气的墨云,乖顺地拱了拱顾成珏的手心。
感受着恍如隔世的触感,顾成珏润红的眼底,涟漪四起:“迢迢,墨云是你从何处寻来的?”
宋迢迢眼望着顾成珏的眼,一寸寸染成了浮红的桃瓣色,脑中不由思及过墨云的前生今世,声中略有哽咽:“是…是镇北王,镇北王送我们的礼物。”
闻声,顾成珏将墨云引过宋迢迢身边,见她在墨云的陪伴下,眼底的怆然消散不见,他才安下心来,环抱住那壮美的马颈,顺抚着墨云的鬃毛,和宋迢迢轻声安抚了它好一阵。
待见墨云以马颈依偎起宋迢迢,止住了眼中的湿润。
顾成珏眼望着一人一马和乐融融的一幕,垂眸敛过眸光中最深处的神伤,似感怀般,轻笑一声:“好墨云,你终于可以和你喜欢的迢迢,长久的在一起了。”
这时,紧跟在宋迢迢身后的沈屏朗,却才骑着马,悠悠走来:“成珏,事情可已办成?”
顾成珏视向沈屏朗点点头,定声道:“已经尘埃落定了。”
说到这,他将眸光视回宋迢迢,见她柳眉微挑,一副心有不解的模样,在她耳畔低喃道:“迢迢,天下大赦了。”
闻言,宋迢迢眸光频闪,连心跳都在雀跃:“真的?”
望着眼底由瓷白氤氲致樱粉,颜色还直欲加深的耳际,顾成珏长睫轻颤:“对…而与此同时,京中传讯,我被官复原职了。”
宋迢迢杏眸大张,连双唇都不自觉的轻轻张启:“这一切,就发生在短短几余日…?”
可是在书中,顾成珏在北疆权势倾轧的泥藻中沉浮五年有余,如今,自他们来到北疆,却还不到一年时间…
想到这里,宋迢迢眼底泛热,眸光中亦是熠熠出点点碎星,但其内,却充盈着温和的笑意。
她由衷地为顾成珏感到欢喜,甚至不想立时问起背后可能沉重的缘由。
这一刻,她只想为他纯粹的欢欣。
从前在现代时,她以文字陪伴过顾成珏走过一路风霜苦楚,却没有看到他书中最后的光明灿烂。
而在南朝,她亲眼所见过顾成珏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却又眼见他高楼坍塌,跌落神坛,再度走向荆棘丛生的血肉森林。
如今,她终于可以得见顾成珏走出深渊,奔赴向属于他的艳阳天了。
顾成珏垂眸望向宋迢迢,含笑点头:“如今,天下之势,的确是这般瞬息万变。”
语罢,他的心境,却未曾再有他面上的风轻云淡,与词句中的运筹帷幄。
宋迢迢面上明灿的笑意,映在顾成珏眼中,恍如春水漱心一般,令他渴慕其清润,又眷恋其安生。
他眸光扑闪着,如溺水的蝶,就这般放任着自己完全沉浸于宋迢迢的双眸之中。
如今,他终于亲手斩断了他身上所有可以使所爱之人受累的枷锁,以意重换来了他的身轻。
眼望着眼前人、心上人,他暗自低敛却不肯错视的眸光,小心翼翼却又野心勃勃。
他自幼习读兵法战策,心中自知操之过急,只会适得其反,唯恐引起她的惊惧与厌恶,而他亦苦读过诗书,既明悟了他心中经年不得其解的欲求,到底是不甘再因着从前无法承诺爱意的顾虑,克制着自己继续浅尝辄止。
欲念两相交竞,顾成珏眸光流转,最终悄然又和缓的与宋迢迢四目相视。
可待见宋迢迢见他再次抬眸后,将那双弯如半月的杏眸,笑如新月。他的神思一瞬恍然,终是心神俱颤着,放松着自己所有的意念,尽数融付于这汪春水之中。
他望得越深,便被容纳得越深,他心中所滋生的欲望,也攀深至他的心脏,纵横生长。
他想攥取与沉溺的,又何止是这一瞬一息…
他想要一生一世,贪婪又尽情地,尝尽这世间最包容的美好。
想到这里,顾成珏望及宋迢迢的眸色,愈发深浓。
沈屏朗环抱双臂,眸光逡巡于二人之间,蹙眉道:“这里这般血污腥臭,你们真就打算一直在这里继续叙旧?”
闻言,宋迢迢与顾成珏相视一眼,轻轻错视过彼此的目光,却再下一刻,不经意亦或是有意的回眸间,将目光再次藕断丝连的相撞。
他们红烫着各自的耳尖,心中亦是默契回响起不复寻常的心跳。
经商议过后,顾成珏与沈屏朗打算先搁置原本的计划,将宋迢迢先行护送回松柏村。
眼望着要穿过松柏村的后山山林,顾成珏指尖轻轻操纵过缰绳,身下的白马,便通其心意般暗自靠近过身侧骑着墨云的宋迢迢。
他垂望着近在咫尺的人,犹然许久,但眼望过熟悉的山林,终是缓声道:“迢迢,接下来,我可能要离开北疆一段时间,去往京城。”
该来的终将要来。宋迢迢虽心中早有准备,但真正闻听时,却还是没能完全捺住胸腔隐隐泛出的一丝失落。
但她很快就将其中的怅然暗藏于心,扑闪着眸,轻声道:“成珏,京中形势如今凶险异常,你可有人帮护左右?”
闻言,顾成珏与沈屏朗对望一眼,点点头:“迢迢不必担心,我深谙他们心中所念,这一路上所可能发生之事,我都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万全之策。”
宋迢迢轻轻摩挲起缰绳,垂眸淡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只是你那边的事情应该很紧急…”
顾成珏感受到宋迢迢情绪稍有低迷,眸光流转间,将身体稍倾向宋迢迢,温声道:“迢迢,许多事情,都需要时间来沉淀。”
沈屏朗眼望着顾成珏的小动作,轻旋着手上的马鞭,抬眸望向天边,懒笑一声:“只有人之将死之时,其言最善,也至真。现在只需小火慢熬,来煎人寿。”
闻言,顾成珏眸光扑闪,眼含着漠然的笑意,垂眸不语。
宋迢迢柳眉微挑,轻叹一声,却也未再言。
放纵着权欲吃人不吐骨头,最终还是要被其反噬,回诛己身。
老皇帝疑心太重。这一辈子,他因忌惮杀掉了诸多骨肉兄弟,却也因一时恻隐的犹豫,最终没有杀掉那个自己在宗室中最欣赏又最忌惮的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是老皇帝将顾姓皇室保全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却也不会对他这个杀父仇人温厚相待。
而这把双刃剑,在重返京中混沌局势时,终将成为决定着各个势力生死存亡的致命变数。
日暮西沉,红霞遍染江山。
长达数百米的起义军队伍,人数众多又排布紧密,环顾山林之中,恍若野蛮生长的茂盛野草,因疾步前行着,好似受了烈风吹荡。
不时,他们行进至一处密林中,落地生根。
宋迢迢眼力最好,一眼就望清了他们的动向:“他们好似要在前方落脚扎营。这般规模庞大,看起来应是主力军…”说到这,她眸光扑闪,侧目望了一眼顾成珏。
只见顾成珏亦深深望向那处密林,心领神会道:“前方密林,是必经之路。”
沈屏朗点点头,一扬马鞭:“如今得遇此良机,日后便不必再舍近求远。你也好消了一处心事,到京城方心大胆的做。”
见他们三人纵马疾驰而来,又各自身负武装,密林边界的看守之人,已是警惕的开始向身后休息的人群传达消息,隐秘之处,更有层层箭光暗自闪烁。
为了打消看守的顾虑,三人接近外围圈时,已各自下马,只牵引着马匹缓缓向前,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去通知一些领导人物。
可不知是因消息需要向内层层递传的缘故,还是起义军的领导层已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
三人直至要走入密林,也只在密林入口处,瞧见了几位腰间佩剑,看似分队长的人物。
见三人还欲深入,其中一位,笑着挡在了他们的身前:“请问三位,来此可是有何事?”
顾成珏走向前去,淡声道:“无意冒犯诸位。只是这条路,此乃我们归家的必经之路。”
闻声,那长官满面狐疑地抬起头,却在仰视到顾成珏容貌的那一刻,怔愣道:“像,太像了…”说到这,他连连召过一位兵卒,道:“你快去…快去通知首领前来。”
语罢,他才定定地望向顾成珏,恭声道:“这位小先生,你在军中可有故人?”
顾成珏垂眸行了一礼:“既然已相像到如此地步,先生可方便带我去寻吗?”
长官眼望一眼急匆匆奔向深林处的小兵,细思片刻,道:“各位,请随我来。”
一小兵于他耳畔急声道:“长官,他们几个看起来就像身经百战之人,如今又有配剑加身,若是要伤人…”
长官以目光扫视向林间各个方位准备就绪的弓箭手,笑着拍了拍小兵的肩膀,略有深意道:“如今,咱们早已不是形单影只,受制于人的时候了,对咱们的实力有点自信好不好?你历经了多少战事才挺到现在,怎么还像一个未经战事的兵蛋子。”说到这,他见小兵打消顾虑,回眸望过沉默的三人,向前引领着,“诸位,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