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隐秘
因为身份的限制，安维宜一行人只能住到王城外环。
或许是受到班德明伯爵府事件的影响，整个王城外环竟然出乎意料的寂静，和她第一次来时感受到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办理完入住后，塞西才告诉她，这是因为事发第二天，伯斯公爵就派兵处置了那些在王城里大肆谈论这件事情的人，这才导致王城最近人人自危。
“那国王陛下呢？皇宫里没有对这件事情出什么说法吗？”安维宜问塞西。
塞西思索了一下，回答她：“从头至尾，王宫那边都没有对这件事情有任何的回应。”
这正是整件事情的诡异之处。
在进行了削爵行动之后，剩下来的这些贵族，都算得上是国王得用的人才，于情于理，国王都应该对班德明伯爵府遭遇的灾难有所表示……
可王宫的态度，就很耐人寻味……好像生怕和这件事沾上关系似的。
安维宜思维扩散开，突然问塞西：“王城里经常会因为法师塔而产生地动吗？尤其是王宫里，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她离开王城时，参加的唯一一场皇宫宴会的事故原因，还没有被查清，王族在这次事件里完全隐去身影，会不会和那件事有关？
塞西听懂了安维宜的问题，他这半年显然是把王族和贵族们都查了个底朝天，立刻如数家珍：
“那次的事故原因至今都还没有给出确切解释，但根据王宫内部流传出的消息，异动来源有三个怀疑点——伯斯公爵府、加百利侯爵府圈带、班德明伯爵府圈带。”
所谓“圈带”，就是以该建筑物为中点方圆两公里的计点说法。
加百利侯爵，也是米兰达给出的名单上的贵族之一。
“不过加百利侯爵三个月前已经和摩尔伯爵一样，除了继承人，男丁都离开了王城，至今未归。”
“大人，关于这一点，有个背景我需要给您补充一下。”
安维宜点点头，示意塞西继续。
“二十年前，班德明伯爵府上一共有5位男主人，但除了如今的班德明伯爵，其余4位男性主人全都在两年内死去，对外统一称感染了恶疾不幸去世。”
“在班德明伯爵府上的男性主人差不多死光后，现在的伯斯公爵的父亲和哥哥们也全都“染上恶疾”迅速死亡，爵位落到了年纪最小的琥珀·伯斯身上。之后，这两家终于有新生命诞生，却又都只延续了一个女婴。”
如果不是班德明和伯斯交好这件事怎么看怎么奇怪，塞西也根本想不到要把两家当年的历史串连起来看。
也就根本发现不了这一惊人的事实了。
这两个家族的男丁，好像被诅咒了一般，接二连三地死亡。
但是根据摩尔和加百利两家的举动，几乎就能确定，他们两家男丁的死亡，绝对不是偶然。
还不等安维宜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思考出什么结论，塞西再次低声补充：“伯斯夫人，曾流产过4个以上的成型男婴。”
安维宜脑中灵光一闪：“是知道性别后主动流产的，还是意外流产的？”
“都是伯斯公爵要求的，这件事也是最终导致伯斯夫人早逝的罪魁祸首。”
安维宜听的不寒而栗——
到底是怎样的秘密，会让家族的男丁全部死亡，会让一个贵族对自己已经成型的婴儿痛下杀手，甚至直接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现在不仅是伯斯夫人了，班德明夫人显然也成为了这个秘密的受害者。
而那两个谋划一切的男人，还在那装腔作势、装模做样。
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她给众人分配了任务：“你们三个今晚一起去班德明府上找线索，我去伯斯那里。”
“大人。”兰迪不赞成地出声，“请再分配一个人与您一起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安维宜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兰迪的手背上：“兰迪，你应该清楚，这种时候，我一个人反而灵便。”
自从上次吃了大亏，安维宜再也没有放松过自身的修行，现在的她，比过去的自己强了10倍有余，真让塞西或是马可波罗一起行动，她还要费心去照看他们。
兰迪和她配合倒是很好，但问题是，班德明伯爵府不见得是一个多安全的地方，没有兰迪控场，她不放心。
见安维宜心意坚定，兰迪只能忍下心中的担忧，接受了这一安排。
***
吸取之前的教训，这次夜访公爵府的安维宜没有再仗着自己有感知附足就肆无忌惮，她很谨慎地划出了一个“十米感知圈”，作为她的危险预警。
这些是她感知附足再分化出来的小触须，就算是受损也不会伤到感知本体。
因为事发突然，她来不及做更多的准备工作，只知道公爵府的主楼方向后就贸贸然翻墙进来了。
明明已经夜深，她落脚的这个方向，却还能看到明亮的灯火从模糊的窗户透出。
并伴随着器具掉落在地、碎裂的声音传来。
“为什么！为什么！”疯狂的女高音接连不断地传出，搭配着铁器掉落在地上的沉闷巨响，在明明应该沉寂的深夜显得格外刺耳。
“夫人，夫人，求求您冷静一点。”一道上了年纪的女声哭腔浓重地祈求着。
“你让我冷静？！你告诉我，哥哥是不是已经把那个该死的班德明赶走了！”看来这位疯狂的女高音正是伯斯公爵的亲妹妹，寡居的马格尔夫人。
“夫人，求求您了，您不能干涉公爵大人的交友自由。”她仍旧哭泣着请求。
“葛瑞思，我知道，可我不能不管，你还没感受到吗？哥哥已经快疯了！被那个该死的班德明！我从来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玛格丽特竟然是哥哥主动送给班德明的，现在，玛格丽特也死了！所有和班德明有关的人都死了！”
马格尔夫人尖叫起来：“接下来、接下来……我们也要被他害死了！哥哥、卡洛琳、还有我！全部都会死掉的！”
她再也承受不住，坐在地上，掩面哭泣。
年迈的葛瑞思泪流满面地把马格尔夫人抱进了怀里：“不会的，瑞秋娜，公爵大人不会用你们的生命开玩笑的。”
原名瑞秋娜的马格尔夫人泣不成声：“葛瑞思，你还不明白吗，他已经被班德明那个魔鬼控制了，他失去意识了，我亲爱的哥哥，或些许已经被班德明杀死了也不一定。”
“可我能怎么办，我要怎样才能拯救我可怜的哥哥啊……”
瑞秋娜和葛瑞思还在抱头痛哭，但翻来覆去就是在咒骂班德明伯爵，没有新的信息点出现。
扒在瑞秋娜窗外听了半个小时咒骂的安维宜遗憾地离开，去寻找今天真正的主角——伯斯公爵和班德明伯爵去了。
因为探过班德明伯爵府，所以找到公爵的卧室对她来说轻而易举，毕竟这两个府邸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
可惜公爵先生勤于政务，明明夜深却还没有回房休息。
安维宜就着记忆和直觉，直奔书房而去，果然，她在这里见到了两位话题中心人物。
相当诡异的是，在这间公爵府上，居然是由安维宜记忆中的“父亲”，班德明伯爵坐在主位上。
他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仪式准备的怎么样了？”伯爵先生温声开口，语气是安维宜非常熟悉的平和。
坐在副位上的公爵先生丝毫没有感觉两人现在的站位有任何问题，很自然地回答：“只差卡洛琳了，还有两天，她就回来了。”
伯爵先生沉吟片刻，再次出声：“管好你妹妹，别让她坏事。你要知道，神降的机会只有一次，为了这个机会，我们已经付出了一切。”
公爵先生点点头：“瑞秋娜已经被我关起来了，不足为惧，倒是王宫那边……”
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班德明怒喝声打断：“什么人！”
同时，一团炙热的火球擦着伯斯公爵的眉毛而过，将他的眉毛烧了个精光后，狠狠击穿书房的墙壁，打出了一个大洞。
巨响过后的洞外，空无一人。
伯斯公爵的表情沉了许多，但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来，只说：“我的公爵府绝对安全，你可以不用这么疑神疑鬼。”
班德明却根本不理伯斯，他径直站起身，紧握着自己的法杖，浑身警戒。
安维宜躲到了他们的楼上，小心翼翼地放出刚才幸存下来的小触须，继续探听——
太离谱了，班德明的攻击可以透过虚空伤害她的感知触须！
这简直和管家本先生房间里豢养的黑色东西的能力一模一样……
倏忽间，一枚火球又直冲安维宜所在的方向而来，她赶紧收回触须，从窗户跃出，最后只来得及听到一句：
“我好像感受到了……很熟悉的气息，祂告诉我的。”
安维宜被迫中止了对公爵府的探查。
她挫败地发现，自己引以为豪的感知力居然被班德明锁定了。
只要她的触须靠近班德明，想要探查，那能吞噬触须的火球就会立刻出现。
虽然班德明完全抓不住她的马脚，甚至在伯斯看来很像进入了“癫狂状态”，但安维宜知道，她今晚不宜正面撞上班德明。
至少在她找到办法破除班德明那见鬼一样的锁定能力之前。
但她没有完全放弃，离开之前，她放置了一簇可以离体的触须，种在了伯斯公爵房间的绿植盆栽里，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不过人不可能一直倒霉，在她赶到原定的集中点后，意外看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兰迪三人。
三人都没有声张，等到安维宜站定后，兰迪沉默地递出一个尚且沾染着泥土的匣子。
匣子看起来不大，可当安维宜打开盖子后，雪花一般的纸张纷纷飞了出来。
兰迪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伸手把“弹射”出来的纸张全部接住，摆在了安维宜面前。
“大人，这些是我们在班德明夫人的花园里找到的。”应该说是新挖出来的，所以匣子才沾染着湿润的新鲜泥土。
“你们发现了什么？”纸片太多，三人的表情又都很难看，安维宜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
兰迪永远不会对她卖关子，闻言便开口说起了今晚他们探查到的所有消息。
三人来到伯爵府后，兰迪分派了两个骷髅亲兵搭配塞西二人，三人将伯爵府划分为三个区块分工合作。
班德明夫人的花园正是在兰迪的区块中，埋着木匣子的那一片土上，种了一片“解语兰”，这种花的花语兰迪正巧知道。
意为“尘封的秘密”。
等他挖出这个木匣子，并梳理完里面的信息之后，立刻下令让配合塞西二人的骷髅亲兵直接把他们打包带离班德明伯爵府。
三人提前来到了汇合点，等安维宜。
木匣子讲述了一个久远的故事。
故事的初始，是一位贵族少年爱上了一个村姑的浪漫爱情故事。
贵族少年是家族幼子，相当受宠，又因为魔法天赋出众而不受约束，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这样顺风顺水，包括娶到自己心爱的、出身贫寒的姑娘。
但他的快乐戛然而止在把少女带回家的那一刻。
他被父兄下令，被家养魔法师钳制住后，亲眼见着他心爱的姑娘被赶出了府邸。
这一切让他颜面尽失、痛苦不已，他一边叫嚣着要和父兄家族对立，一边又不可避免地对让他丢脸的少女产生迁怒。
期间，他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了另一位贵族少年，这人看起来沉默寡言又阴沉，十分不讨人喜欢，却在见到他后极尽所能地讨好他。
少年从这个人身上找回了以前的自傲，便带着施舍意味接纳了这个“小弟”。
却不想，从此掉入了这个“小弟”的陷阱。
在被小弟引导着痴迷上某不知名神明之后，少年将已生芥蒂的爱人交给了“小弟”。
昔日爱人和“小弟”结婚生女，而少年的父兄也接连死去，他从没有继承权的幼子一跃成为唯一的继承人。
他和另外一个女人结婚，在昔日爱人的女儿出生后，自己的亲生女儿也呱呱坠地。
此后数年，直到原配死去，再无后代。
世人都说他把独女宠上了天，可怜他的夫人福薄，却不知道，他的夫人居然是因为流产次数过多，亏空了身子而被活活熬死的！
而他当初交出自己的爱人，也是因为那“小弟”告诉他，这个村姑是百年难遇的“纯净之体”，能为神明提供净化之力。
“神”能帮助少年把阻碍他的父兄全部杀死，因为要降临在“母体”上的“神”需要男性能量去调和自己的气息。
毕竟“神”，没有所谓性别。
这两个少年就是伯斯公爵和班德明伯爵，那个倒霉的被作为交换品的村姑，就是已经死去的班德明夫人。
但故事到这还没有结束。
班德明夫人的女儿出生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的女儿被掉包了。
可生产完极为虚弱的她完全没有力气去和她的丈夫对峙，她也不敢。
但她没想到的是，伯爵居然主动告诉她这件事，并希望她能把这个女婴当作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
班德明夫人哪里肯，可伯爵完全拿住了她的软肋，给她洗脑。
他告诉班德明夫人：你作为服侍神明的天选纯净之体，已经沾染了太多神明的气息，这对你我来说能承受，但对刚刚出生的婴儿很危险，轻则残疾、重则死亡。
而这个掉包过来的女婴是他寻觅了很久才从一个部落里找到的，也有纯净气息的女婴，让她为两人的女儿挡灾，等到她们18岁，就能把亲生女儿接回来了。
班德明夫人对此深信不疑了许多年，直到她的管家本，突然有一天开始，总是在她耳边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些话有些和伯爵告诉她的一致，有些却完全相反。
这让她起了疑心。
但一个村姑出身的伯爵夫人，什么都做不到，她最终不得不拜托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本帮她去打听事情。
没想到本居然直接找回了她的亲生女儿，席琳。
她便趁着伯爵不在府上的机会，把碍眼的薇薇安直接赶走了。
等被瞒住的伯爵终于回家，发现事情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计划之后，大发雷霆，直接杀了本，却在击杀他的一瞬间看到了从他干枯的躯体里逸散而出的黑色浓雾。
第二天，一个新的“本”继续着管家的工作，伯爵先生再次离开了伯爵府，对外宣称要去接回薇薇安。
记录到这就结束了，最后的落款时间是三个月前。
然后班德明夫人就死了，死在了薇薇安和席琳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且“碎”成了18块。
失踪了三个月的伯爵先生好像掐算着时间一样，在伯爵府出事的当晚，出现在了王城，住进了伯斯公爵的府上。
……
等兰迪把这个长长的故事说完，塞西好像憋了许久，忍不住一吐为快：“大人，你真的是薇薇安吗？”
塞西很早就听说过这个名字了，因为席琳·班德明。
而且之前和安维宜一起卖药剂的时候也有听人提起过，但他始终不信自家绝世无双的领主大人，会是那个在传闻中一无是处的薇薇安。
可当他了解了发生在“薇薇安”身上的故事后，他盲目的自信被击的粉碎。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他所背负的仇恨，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因为他一直深深信赖的、沐浴着光明的领主大人，居然也深陷这般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