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代秦法?
寂静,寂静就是此时的咸阳宫。
不对,不该这么说。因为从曲月开始,又像下饺子一样,或者像是强行往塞满的行李箱里装更多的衣服一样,无辜的衾被完全盖不住六个叠在一起还在发出怪叫的成年女性。
嬴政索性扔下刚拿起来的佩剑,学着聊天室里的贴图,无语的双手环胸,静静看着这些人把自己的衾被横过来竖过去,就是爬不出来。
“嗷!我的手机!”
“不是你们都是谁啊!”
“我的ns!!!”
“我的饭呢!??”
“头发!头发!!压到我的头发了!!”
“好沉……不行,电脑!我的电脑呢!!谁让我连个热点我要保存文件啊啊啊!!!我的作业和文件都没保存呢救命明天就要交了!!!”
“这是谁的ns怎么在我手里——我靠怎么是王泪啊,为什么我穿越了还免不了被剧透的宿命啊!”
“这是谁手机……我靠怎么是和兵马俑手拉手入土的群啊!”
“……谁能帮我操作一把让电脑连上我的热点啊,就是老婆遍地跑的曲月那个……先让我交个作业求求了啊啊啊!”
“靠怎么是群友啊!!!”
“等等先从我身上起来啊,哼哼啊啊啊啊啊”
“草啊好臭乐死,不要学野兽先辈啊!”
“电脑,谁都好帮我把文件保存一下啊啊啊啊!!!”
“不是,先从这种混沌状态脱离,不要只顾着吐槽啊喂!”
于是衾被下一阵折腾,翻飞的衾被像是将要沸腾出锅的水面,一颗顶着一头凌乱的玫瑰金色头发的脑袋终于从衾被中钻出,茫然地看着眼前未知的环境。
“……我在哪?”
虽说看起来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久,然而实际上才过了不过数秒。只是群友叽叽喳喳的能力太强,像是已经掌握了拉长时间的技术。
还没等群名是【对A要不起】的Alioth等到任何回答,就见无数披着甲胄的人闯入房间内,将一开始站在屋内的中年男性团团保护住,然后用武器对准自己……或者说是群友们所在的床榻,严阵以待。
“……草,我觉得我们要有麻烦了。”
“我天我终于找到该怎么从这床被子里出来了,发生什么了a酱你——我靠。”
浓密的头发胡乱地搭在脸上,眼下有着浓厚青黑的s酱自暴自弃似的闭上眼,“商量一下,能不能让我在嘎了之前把王国之泪打完……”
越说越小声,s酱看着将烛光冰冷反射的武器,在床榻上用脑袋砸出一声闷响,“好崩溃,谁家刚穿越过来就会这么尴尬。”
顺着Alioth与s酱顶开的衾被下溜进的小小光线,又陆续有三个头从黑漆漆的早八束缚寝具下钻出。
曲月对着还能有wifi信号的手机感恩戴德了一番,终于将她这次知道备份了一次的作业找了回来。被黑暗憋的闷热,这才牵着足够亮的阳光的手,索性一把将盖在自己上半身与其他人好几双叠在一起的腿上方的衾被一把掀开。
“哟……卧槽怎么这么多人啊——!!!”
很崩溃,就连最基本的打招呼都做不到,曲月看着眼前远超过预期,并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增殖的人,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就像炎炎夏日却不能开空调的高中教室里,伴随着窗外一刻不停的蝉鸣,在数学课上胡乱听着老师嘴巴一张一合。身体中似乎有火炉在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自己,却在清晰听到老师喊到自己名字后冷却下来。
整个班级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下意识起立,被闷热到发昏的头脑中还停留着已经停下尖叫的蝉鸣,却连老师的问题都没能听到。
“我靠不是啊怎么这么多人,群友呢群友快救救我——嗷!”
曲月一头向后仰去,没想到用力过猛直接将自己整个人掀了过去。
然而没有预想中脑壳砸到梆硬床板的感觉,反而像是下楼梯时自己绊倒自己后一个跟头接着一个跟头翻到楼梯底下的奶狗一样。曲月在半空中自己转了两个圈,越飘越高,最后成功用自己的脑壳与实木的房梁来了一声响亮的击掌。
“……够响亮,幻视炭治郎的头槌了。”
因为嬴政就在屋里,所以不太好介绍那个含有虎狼之词的群名的momo在一片寂静中摸了摸自己好像也有点幻痛的脑壳。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头。”确实美艳到不会有人拒绝的卡缇将溜到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不是,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曲月是怎么飞起来的吗?”
“反正肯定是金手指什么的吧,”没感受到什么危险,肚子咕噜响了一声的s酱打了个哈欠,把ns扒拉到手边,继续沉迷王国之泪无法自拔,“曲月听起来快碎掉的脑壳很让人担心,然而更重要的难道不应该是今天晚上我们要睡在哪里吗宝贝们。”
“我靠我想起来了我的外卖!!!”群昵称叫做【虫桑desu】的虫爷从穿越后一系列很适合挂到群友弱智bot上的操作中回过神来,难以名状的抽象扭曲尖叫,
“我的小龙虾!我好不容易点一次的小龙虾!!!还有我的香辣花甲和烧烤!!!”
“我刚要拿到手的外卖!卧槽,难道我在外卖小哥面前直接大变活人原地消失了!?”
在嬴政用越发被群友同化的思维意识到,尽管这些人还都瘫在一起——虽然五人瘫在他的床榻上,一人瘫在他的房梁上——她们只要聚在一起就像是会引发什么共鸣一样,最终所有对话都会向着一滩混沌而去。
而嬴政是个可以看别人的乐子,或许也能让在他眼里大部分时间都把脑子从头骨里扔出去落灰的群友看他的乐子。但他不允许其他人看他的乐子。
嬴政挥挥手,让冲进屋内为他护驾的将士全部退下。于是他就看到了被挤在屋外,正担忧地望向他的夏无且,也想起来了他好像、确实传令让夏无且来给他看看头疼的。
他现在不光头疼了,还觉得在大脑放空的时候肠胃也在隐约抽搐。
然而群友只注意到了收起兵器离开屋内的士兵,以及刚一走进房间内就对着她们皱着眉的男性。
当然,她们也早就注意到了房间内那名先是被卫兵团团保护住,现在又拿十分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们的人。
现在的嬴政和她们印象中的样子实在是区别有点大,本来她们对嬴政的印象也只有历史书上那个带着冕旒,身着黑衣的络腮胡大汉。而群聊里嬴政的头像还像是什么被高p修图的写真,对辨别真人没有一点意义。
而嬴政现在手边放着一卷竹简,穿着一身不是黑色且在群友看来十分朴素实则满是暗纹的常服。如果不是嬴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与胡须,在现代思维的误导下,群友们或许会下意识将嬴政认成哪位平胸美女也说不定。
哪怕是第一个穿越来的曲月也只是知道他是个男的,没看到几眼嬴政的脸不说,更别提她现在的注意力全被集中在了脑袋上的疼痛与群友的吐槽中。
下意识说出来的吐槽只会吸引更多下意识的吐槽。聚在一起的群友只会将群友相互同化的更加没脑子。
“草啊,给外卖小哥带去的心理阴影难以估量。”
“今晚外卖小哥报个警,明天虫爷就能上法治进行时了,还是法治天下来着?”
“明明是走近科学啊,曲月月。为啥会是法治进行时啊乐死”
“草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法治进行时》这种节目一听就会有阴间事件?”
“你就记得是个用最阴间的方式科普最科学的事件的节目是吧,曲月你的智商真的没有被磕掉吗?”
“?我靠怎么可能!A酱你好过分!难道虫爷突然消失不是阴间事件吗?!而且现在我们四舍五入也是死人吧???”
“……曲月你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啊。”手下一个打滑,林克被怪物击中后直接掉下了空岛,s酱小声“草”了一句,“论思维跳脱你是可以的。”
“难道不是吗???就算不用惯性思维思考,咱们穿越过来的这个时代撑死不到汉朝,看这个宫殿制式也不像是有战乱的样子。所以再怎么往晚了说,也是胡亥那玩意儿篡位的时候吧。”
说到专业领域,曲月一张嘴能顶八百张嘴,现在房间里又只有一个陌生人与一个看起来有点脸熟……
嗯……嗯?嗯???
脑中灵光一闪,曲月一脸震撼又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嬴政看。修修补补,把印象里某人的群头像和这个撑着头的男人对在了一起。
卧槽……那能给始皇帝把脉当然人会是谁,夏无且吗?始皇帝的御医还有谁来着?
“怎么不继续说了?”
嬴政一手被夏无且号着脉,用看戏一样的语气反问。
“……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眼熟?”
Alioth凑到momo身边,悄悄地说,“感觉在哪见过……?”
“不知道,或许是撞脸了?毕竟现代那么多人都有无数人撞脸。”虫爷将手机屏幕熄灭又亮起,她抿了抿嘴,“话说我们就这么呆在别人床上是不是,不太好?”
听到这些话的夏无且眉头忍不住抖动,虽然感觉这位他侍奉已久的君王心情似乎还不错,但也不敢去抬头看——不管是自己君王的表情,还是那位违背常理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子。
他可不敢认为这些女子会是陛下后宫中的哪些夫人,甚至觉得这些女子会是什么神仙精怪。
毕竟没有人敢忽视始皇帝政,也没有人会肆无忌惮,言语间对权贵家族没有丝毫敬畏。
夏无且现在恨不得自己是瞎的、聋的,伙食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并不行,因为他的陛下似乎在看他的好戏。
曲月看着完全忘了明天还要上早朝,纯粹想看亲友们和疑似夏无且的乐子顺带从自己这里获得些关于后世的信息的样子,叹了口气,有种自己在答辩现场的错觉。
“话说你们到底要不要听关于我们在哪里的判断啊。”
“听听听,搞快点。”
“快开始你的操作”
“来,反正咱们中只有你是学历史的,给个方向。”
“先说结论,多亏我撞的那下房梁。反正咱们现在在的朝代是秦代是没跑了。”
“……幸亏我的金手指是百科全书还带能回顾所有看过的所有书籍和文献的功能。”曲月嘀咕了一句。
“大一的时候教我们班中国古代史的老师研究的方向就是秦汉建筑,当时他跟我们提过一嘴。”
“秦时期的建筑制式大体上就是从河姆渡时期的穴居时期到土木结构空间的逐渐转变,汉时期则是由秦代以土石为中心,以木结构为骨架的土木混合建筑,向着汉代以木结构为主体,土石结构反而变为辅助的转变。”
“因为秦汉时期是中国建筑发展史上的萌芽期和成型期,中国的建筑制式从秦代到汉初的土木结构逐渐发展成了东汉时期的大木结构。而这也奠定了中国木结构建筑的基础和几千年来的建筑基本样式。”
Alioth接话,“曲月你要说到这个我就不困了。我好歹本科也是建筑系的,中国建筑发展史也是要学的啊。”
“那a酱你继续可以嘛,建筑这方面我是真的没有其他方面会的多嘛。”
曲月慢悠悠飘到政哥哥身边,盘腿坐在榻上,实在是脑壳还在持续不断的丝丝疼痛,想要蹭一下医生。
她小声对嬴政说,“话说您就这么喜欢听我们说这个?虽说木制结构肯定要比主要依赖于土石结构的建筑要更稳定,但我还是觉得您并不需要这方面的知识?”
嬴政先给夏无且赐了座,让他顺手给曲月看了看之前撞到房梁的脑壳,然后才慢慢说:“能从未来回望大秦也是个不错的视角,像你之前说的……百代都行秦政法?”
他扬起一个几乎微不可查的笑,“现在我的大秦只会比那个二世而亡的大秦更好。”
他的语气中是前所未有之确信。
嬴政为何会一统六国?不是什么□□上的“顺应历史发展趋势和人民要求”,更不是什么“要形成以华夏族为中心的民族共同体”这样不切实际的理由。
只是单纯的想要为国人找到一条一直以来都这么做的活路而已,只是在这条路上走了一阵子后才忽然意识到——“一统天下”这个几乎变成几代秦王执念的夙愿马上就能实现了。
秦王政三年,岁大饥且疫。秦王政四年,蝗虫自东而来,蝗灾四起。
于是秦军出征魏赵两国,拔二十城,设立东郡。
秦王政十七年,地动,民大饥。
于是秦王政十八年,王翦领军,杨瑞和率河内兵围困邯郸,赵灭。
秦王政十九年,大饥。秦王政二十一年,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于是秦王政二十年,王翦、辛胜攻燕。秦王政二十一年,趁韩国都城叛乱,秦国灭韩。
为了攻城略地,为了维持军功爵的上升通道,为了转嫁国内连年灾荒带来的灾难,为了掠夺足以存活的粮食。
对中原五国而言,函谷关外的虎狼之师倾巢而出。城池被攻破,村庄被焚烧,青壮年马革裹尸,日益加重的赋税,本就不够果腹的粮食被抢走。
结果呢?结果是什么?大秦由“秦国”变成“秦朝”的代价是什么?
是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是三征岭南,仅第一次便有屠睢领五十万军而大败。
是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是贯灵渠而免西南之险阨。
是西起临洮,东止辽东,蜿蜒一万余里的长城。
是举起反旗的六国贵族,是从不认为自己是秦人的六国百姓。
是靠着徭役压迫百姓到再也不敢反抗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依旧不断的征战以使军功爵制度能够运作。
直到嬴政的死亡,胡亥登基,再也没有第二个始皇帝能勉强压制住。
于是天下大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或许他依旧会在沙丘宫暴毙,嬴政想。
他让曲月在聊天室中给他发过后世的史书,他当然看到了他会在第五次东巡时暴病而亡,随后整个大秦也随着他的离去而崩如散沙。
但现在不会了。
嬴政看着这些从后世而来的女子,身体里好似又燃起和他刚刚成为秦王时同样的火焰。
她们给他带来了一个走向不同未来的契机,而皇帝要做的就是抓住机会,指向崭新的未来,让臣民走向他所指的方向。
百代都行秦政法?
嬴政下意识攥拳,似乎将那个可能不会很美好,但一定比这个既定的未来更加出彩的未来攥在了手里。
不,他要的是百代都为大秦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