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你风雨兼程,涉水而来。这一途的山路难走,大风雪不停。你旅次春深处,只喊了一嗓唤我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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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围着阵阵东风不言不语,经幡牵着一段时序的天蓝,遥望冷草上凛冽。
悬而未决的明日立在那叶的深处,被掩埋盖住,谁也看不清。
陈仄萧瑟地坐在风的深处,他望着前面的雪山,看着那片埋藏着他最好的朋友的地方,一言不发。
他弹了弹落在右手上的烟灰,躺到草地上,望着天边的云来云往。
陈仄开始想象着自己潜伏在云层里,从上空高高地俯视这片令人伤心的土地。
他看着从雪上上伸出了无数的枷锁,一道又一道地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把他牢牢钉在原地,走不出这山。
陈仄伸出手临摹着雪山的脉络,从山南到山北,他的悲伤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心上。
突然他的旁边坐了一个人下来,来人看着眼前颓靡的人问:“你不喜欢雪山吗?”
陈仄猛地坐起来侧身看去,居然是徐漾时。他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徐漾时指了指他说:“是你告诉我的。”
陈仄懵懵的说道:“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
徐漾时摇了摇头说:“不是你说给我的,是你做给我的。”
她指着那片雪山,认真的说到:“你总是爱看着它。可能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当你发呆的时候,你的视线总会不自觉得就移到这座雪山上。”
陈仄苦笑了一下,他确实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他还在意这座雪山。
他将手上的烟灰弹尽,指尖一下将烟头掐灭,想要起身离开,却被徐漾时拉住衣角,走不动道。
“陈仄我们再看看,好不好?”徐漾时坐在草地上,从下面扯住他的衣角,无意识地撒着娇。
徐漾时能够感觉到陈仄现在很不开心,但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也不想去过问。
她现在只想讨他欢心,让他开怀。
陈仄顺着他的力道坐了下来,他们肩并肩坐在了雪山下。
他的右手撑在草地上,被乱草扎的生疼。陈仄无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想要避开这针扎似的痛。
在移动的过程中,他不小心触碰到了徐洋时撑在身侧的手,那一瞬间,陈仄甘愿在这东风里引颈就屠。
四野开始茫然褪色,一时之间陈仄的心翻山越岭只能想起那朵雪地里的红花。
他的身侧又落下了一片叶子。
徐漾时犹豫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哄陈仄。她这个人向来是寡淡的,无聊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让一个人开心,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她究竟能做些什么。
她突然想起了陈仄牵马走过风雪时吹的那首曲子,于是徐漾时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给你唱一首歌,你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陈仄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望着雪山肯定地说道:“你要哄我。”
徐漾时点了点头:“我想哄你。”
陈仄笑了笑:“那你哄吧。”
徐漾时望了望山,思虑了一下便低头唱道:
你说明天呐
会不会有我们在一起
或许这天地他不肯留情随风而去,
你飘零不是孤苦无依
总有我伴你穿行
也许等雨过天晴
你聆听,我翻山越岭
我们都有好风光可凭
徐漾时清脆的嗓音回响在陈仄的耳畔,他望着她,眼眶红了一片。
陈仄在心里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从来没变过。
她的歌声在在草原上泛滥着,逆风踱到了陈仄的心头。他就觉得心里一下酸涩了起来,沉甸甸地流起泪来,溅湿了他的灵魂。
徐漾时唱完歌之后抬头看着陈仄,只看见他拖着红痕的眼尾。
有些妖艳,徐漾时不着调地想。
陈仄揪了一根草,问:“这是什么歌?”
“没有名字。”徐漾时伸手接了一阵风说道,“我随口唱的。”
“很好听。”陈仄笑着夸了一句。
徐漾时将她手上握着的风吹到陈仄身上说:“我借你东风一缕,你要青云直上。”
陈仄站起身向徐漾时伸出了手,在她握上来的那一刻,陈仄开口说:“徐漾时,你很有哄人的天赋,我被你哄好了。”
徐漾时眼里亮亮地看着他,很是开心。陈仄是第一个被他哄好的人。
“陈仄,你人真好。”徐漾时情不自禁地说道。
陈仄突然握住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她的身前来。他伸出手蒙住了徐漾时的眼睛:“不要这样看我。”
陈仄在心里想:“你这样看着我,就好像你爱过我一样。”[1]
徐漾时安静地从指缝里看着陈仄,她突然感觉自己的眼前暗了一瞬,似乎有什么东西短暂地靠近了她,又飞快地离开了。
徐漾时不断眨着眼,她长长的睫毛划过陈仄的手掌,一如他想起她时的心动。
陈仄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放下了手说:“我们该回去了。”
“好。”
徐漾时跟在陈仄的身后慢慢走着,她涉过草地,乱草划得她心痒。
徐漾时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不由地想那身影究竟是自己的欢想还是真的发生过。
那一切都太快了,甚至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但那是陈仄,或许就从来没发生过。
徐漾时自嘲一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一天到晚都在乱想。
虽然徐漾时很清楚这或许是她的错觉罢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地红了脸。
一匹白羊绕着白塔跑来跑去的,风风雪雪也拦不住它撒野的四蹄,它身上的铃铛在这旷野里响个不停。
陈仄顺着声响看了过去,那只小羊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红丝带,身侧的白毛也被红色的颜料点了几个点。
陈仄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他邻居桑措的羊,不知道发生什么,以至于它和羊群走散了,现在还没有回家。
“你等一下。”陈仄回头对徐漾时说道,边说着他便往小羊走去。
徐漾时就站在原地,看陈仄几下就驯服了羊朝他走过来。
陈仄赶羊的时候与骑马并不太大的区别。许是在藏区待久了,他的身上也染上了一些藏民的爽快。
他歇马饮月,从风而来,走入了看客的心上。
“走吧,我们回去。”
“这是你的养的?”徐漾时指着小羊问道。
陈仄摇了摇头,指着羊脖子上挂着的红布说:“这是我旁边的阿叔家的羊,它应该是和羊群走散了,所以现在还没回去。”
徐漾时惊叹地看着陈仄:“你居然能认出来这是谁家的羊!”
陈仄笑了笑:“看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那小羊长得很可爱,周身的毛都是雪白的,像是天上的云朵一样。
徐漾时小心翼翼地问陈仄:“我可以摸他吗?”
“当然可以。”陈仄突然看着徐漾时认真地说道,“徐漾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询问任何人的意见。”
“这是你的自由。”
徐漾时怔愣在原地,伸出去摸羊的手停在半空中,半晌都没动。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她向来是没有选择权的,小时候她的爸妈让她在奥数和钢琴里选一个,她选了钢琴,最后却学了奥数。
高中时,她在文科和理科里选了文科,最后却学了理科。
那些人生的路口看似是选择,但于她而言,好像从头到尾都只有一条路。
她选了另一条路,最后还是要被迫走到“正确”的路上。
“我有得选吗?”徐漾时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着陈仄问。
陈仄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放到小羊身上,他坚定地说:“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权,你想做什么就去肆意地做。徐漾时,大胆做你自己。”
徐漾时摸着小羊茂密的白毛,她想或许她已经摸到了一点天边的云了。
“陈仄,你真的是个好人。”
陈仄欲言又止地看着徐漾时,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他有些委屈地想着:哪有人一上来就给人发好人卡的,还连着发。
罢了,好歹是有了交集,总比只能在梦里看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