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酒（一）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粉色华服，也是绣了桃花上去，花了粉色的桃花妆，发饰也是搭配着桃花来的。但相比之下，洛念的宫装显然做工更为精致，从款式到妆容再到配饰，无一不比她更出彩。
这位姑娘单论长相，也是及其好看的，在洛念到宴之前，她是这宴席中，最吸人目光的。
但洛念来了之后，明显就将她压了下去。
在京中，女子们最爱攀比的就是谁的穿搭时髦，妆容：好看，发饰新颖别致。是以，随家中长辈来这春日宴的贵妇小姐们，在妆造上都是花了好些心思的。而眼前的这位小姐，则是何家嫡长女何梦华。
上一世她也是这般出现在洛念眼前，嘲讽上这么两句。不过洛念并未如何搭理她，她不喜内院的那些勾心斗角，自然也瞧不上小心思。
当时何梦华见她不搭理，也就气的甩袖离去。
后来询问下人才知，在她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何梦华一直是京中的官家小姐们巴结的对象，贵公子们也捧着她。一来她爹何承尚是太傅，仅次于洛怀慎和裴远宏，二来她长相出众，在穿着打扮上众姑娘们也就学着她，她也就受着这份追捧。知道这一年，洛念回了京，身份上压她一头，长相也和她不相上下，自然就落了下乘。
想来是洛念当时的态度让她多想，觉得自己瞧不上她，后来可明里暗里缠着她找了不少麻烦，但都不痛不痒，洛念也拿她没法，索性随她折腾。
而如今也是如此，先前是极受众人吹捧的，不过洛念将她比了下去，心下不满，才抓着机会来这里明里暗里嘲讽两句。
这场春日宴是洛念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自然也让许多人暗地里关注着。何梦华声音并不大，但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本来照着上一世，洛念不理她这件事也就淡淡翻了篇。但一来她有那点小小的私心，二来若是不搭理，何梦华又会觉得自己瞧不上她，那些小麻烦多了也很是让人头疼。
于是，她拿着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也被她这一举动吸引了目光，宴席上的交谈声瞬间消失，几位长辈连着裴信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不少知道前因后果的人，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平日里看不惯何梦华仗着身份高傲自持的小姐们，纷纷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总算有人能治治这位傲慢的大小姐了。
洛念忽视了这些目光，侧身向何梦华淡淡点了头，温声开口道：“何小姐，没错吧？”
何梦华没料到她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提起了警惕，硬声答道：“是、是又怎样？”
洛念倒是被这略带紧张，如临大敌的气势逗笑，但她强忍下笑意，只轻弯着唇角，端庄优雅，“何小姐说的是，是我不懂事了。”
何梦华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认错惊到一时不知说什么，嘴唇翕合，最后只皱着眉不解道：“……啊？”
洛念却没有再去管她，只是转回了身，面向对面的裴信。
裴信也抬眸看着她，视线交错间，倒是让她不觉红了耳垂，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就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这么好看！
抬起头来看人，眼睛好漂亮，像匹小狼，又凶又可爱！嗯？凶？可爱？
洛念这才注意到，裴信看她的目光里带着一丝不解，还有一丝埋怨和委屈？埋怨什么？又委屈什么？
怔了一小下，裴信就轻垂了眼，再抬起来，目光里就只剩下淡然和疑惑。
洛念这才收回了思绪，想来方才是她看错了，裴信好好的，委屈什么。
好在发呆的时间不长，没人发现这点小小的插曲。洛念举起酒杯对着前面的裴信，正色道：“小女不才，幸得陛下厚待获此封位，但我觉得，此次宴会，应敬裴将军一杯，多谢将军击退匈奴，护我大夏安宁。”
说完便抬手，将杯中的果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宴上响起了掌声，不少官员附和着向裴信敬酒。
“是啊是啊，自两年前犀珂大败后，这匈奴趁机取代，占领北方政权，时不时在边境制造摩擦，太烦人了。”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多亏裴将军主动请缨前往，想来他们会安静好些年了。”
“对啊，裴侯爷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我家小子要是有将军一半能干，我也不用这么发愁了。”
裴远宏笑着举杯应付了。
当然，也有人同夏长垣和洛怀慎夸奖洛念，说她识大体明大理，更有甚者同裴远宏说裴信娶了个好媳妇。
洛念在这些赞美中红了脸，默默坐下。
这下宴席的主角从她转向了裴信，关注她的人也少了，她也悄悄抬眼去看裴信，刚好对上裴信投过来的视线。
洛念心虚的别开眼，知道你不喜应酬，我也不喜，委屈你了。
可这一错开，又对上了高座之上夏长垣投来的目光。这次的目光里，可就没有那么复杂了，完全就是看戏的眼神。
洛念心头一颤，刚刚那些小动作小表情怕是被这位皇帝舅舅一点不落地看去了，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夏长垣清了嗓子，端起面前的酒杯，就对着裴远宏和裴信的方向道：“常乐丫头说得对，这次还真是多亏子安肯主动请缨去前线，朕也敬你一个。”
特意提她一句，又拉了些人在意到二人婚事。
众卿赶紧起身，同夏长垣一起敬酒，裴信也起身回敬，肃道：“臣是陛下手下的兵，替陛下上阵杀敌、守护大夏是臣的职责。”
夏长垣听后笑了，朝一旁的裴远宏道：“裴爱卿，你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比之你当年更为优秀，不错，不错！”
裴远宏起身行了个礼，“陛下谬赞。”
“今日朕心甚悦，子安可有什么想要的，朕赏你！”夏长垣大手一挥就要让身边的侍从去取赏赐。
裴信却行了礼义正言辞的拒了，言曰先前给了封赏，已经足够了。
确实给了赏，还封了将军，但夏长垣却是不放，视线轻轻往洛念这儿扫过。洛念脊背突然窜起一阵凉意。
下一秒，就见夏长垣笑着开口道：“既如此，不如常乐丫头你来定吧。”
洛念顶着众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打量或哀怨或嫉妒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既然将军说不要赏赐，陛下又执意要给，那不如……”
洛念侧眸看了裴信一眼，他也在看她，收回视线，洛念轻道：“不如……赐将军几壶好酒吧。就今日的果酒好了，我方才尝了不少，想来是因去年雨水过多，果子口感偏涩，却处理得恰到好处。每一年产出的果子口感皆有不同，酿出来的酒也不同，此酒口味也是只限今次这批了。不如就赐将军几瓶，倒也不算贵重，素闻将士们征战沙场，酒量都是不错，想来将军也愿意接受。”
其实说什么酒仅限今年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说法。裴信不要赏赐，无非之前皇帝已就退敌一事醒过封赏，再受一次同样名头的赏，想来一些心思敏感的见了会多想，心生不满。裴信自是不在意这些，但也确实不想太过特殊招摇。
这些事夏长垣也是心知肚明，他也知道提出来裴信是不接受这二轮赏赐，他的目的不过后面把洛念提上来。一来让众人知道这场宴会的主角是这两位，二来也算是把二人放一起，提醒那些还抱有小心思的少爷小姐们，这两位是有婚约的，还是他亲自赐婚的，都把那些心思给收了。
是以，赐酒是个再好不过的了。这果酒不是什么千金难买的名酒，但洛念又特意加一个限有，倒也摆了个名头，让它不至低廉，驳了皇家脸面。
哪怕大家心知肚明这只是个表面说法，但皇帝已重赏在前，也没人会觉得这是陛下不重视裴信。而且洛念巧妙化解，也让这些人对她这个公主再有改观。
夏长垣笑着点了头，“既如此，就按常乐说的来吧，子安可接受常乐给的赏啊？”
洛念手上一抖，不自觉捏紧，飞速瞪了夏长垣一眼。
什么叫她给的赏？别把她推出来了，好不容易找着的机会可以看裴信，这个舅舅倒好，看穿她的心思后直接三两句话又把她架出来。
她又回眸看了眼裴信，恰好裴信也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向夏长垣一行礼，道：“如此正好，多谢陛下。”
然后又侧过身看她一瞬，微微弯了弯唇，轻弯腰点了点头算是行礼，淡淡道：“也多谢殿下。”
洛念也微弯腰点头算回礼。
总感觉裴信好像生气了，为什么？
上一世她没见过他生气，因为两人性格都挺契合，情绪也算稳定，遇到意见不合之处也是心平气和商讨。所以她并不知道裴信生气是何模样，是以也不确定他现在是不是生气，为何生气。
“常乐。”裴信谢过后就又落了座，夏长垣又朝她开口道，“听你方才说到尝了不少果酒，想来也很是喜欢，不如也拿些回去。”
洛念起身行礼谢过，这个宴上的小插曲也算翻了篇。
众人聊着天，喝着酒，吃着菜和甜点，时不时应酬两句，这场春日宴也接近了尾声。
夏长垣酒过三巡便借口离了席，一些官员见皇帝走了，也纷纷寻理由离场。随着人员逐渐离去，宴席也渐渐安静下来。
洛念应付完最后一个随父亲离开的官家小姐，轻松了口气。
洛怀慎和裴远宏身边还有两三个官员正和他们饮酒，想来关系应是不错。裴信也在位置上坐着，应该是在等裴远宏，随便帮着挡挡酒。
洛念支着下巴看他，虽只过了两年，但裴信还是有好些变化。比如这两年，他长高了不少，束脩包裹下的小臂，能看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好像比之前要黑了一点，面部线条也更锋利硬朗了些。
洛念弯唇无声笑了两下，不愧是她的夫婿，真是好看。
陶桃见宴席散的差不多了，跟着宫人进来接洛念回去。一到这儿就看见她家主子支着个下巴隔着过道看着未来姑爷傻笑。
幸好没什么人注意这边，一旁随侍的宫俾也都有规矩，低着头没到处看。
陶桃叹了口气，刚才在外面时，张嬷嬷给她说了些平时要注意的事情，像她家主子现在这副痴女模样自是不行，会让人看笑话的。
“殿下？”陶桃赶紧上前轻轻拍了拍洛念的肩膀。
“嗯？”洛念收回视线，迷迷糊糊转过脸。
陶桃见她这副模样，又叹了口气，“殿下可是醉了？奴婢带您回去。”
洛念皱眉，似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虽然她不觉得自己醉了，但确实有些头晕。于是缓缓点了点头。
陶桃得到回应后，给她披上一件披风，让她稍微等一会儿，然后去前面同洛怀慎通报一声。
结果一回头，洛念的先前坐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的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