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提到那个姑娘,怪人如死水一般的眼神有了波动,他伸出两指推开霍今山的长剑,转身到床边掀开了床板,在底下摸索半天找出两本破破烂烂的册子来。
“那年,殿下因进谏造他人议论,陛下为堵众口将殿下发到狱雪山,其实殿下早前身体就有些虚弱,患有热症,每每都是晚上发热难捱,天亮就会好许多,当时作为质子的颂巴启王对殿下的热症挂心许久,几次偷摸来狱雪山探望,也就在那年的上元节,殿下身体突发异变,那夜府里死了很多人……我在领命为王府侍卫长之前也曾上过战场,但未曾见过那般惨状。”
阿吉拉开自己的衣裳,应被鳞片裹满的身体却有一处还是正常人的皮肤,那有碗大的一个咬痕,看起来像是最近才受的伤,血肉模糊的。
“这伤已经有很多年了,可不曾愈合。”
“啊?”
我举起油灯靠近想要看看,霍今山用剑柄抵住我的脑袋。
“回去。”
“啧,我就看看,你别犯病。”说罢我推开他的剑柄又凑近,伤口着实可怕,更可怕的是那不停蠕动着相连又断开的肌肉,它每一条都像有自己的意识,我汗毛直立立马向后退拉出半米距离。
“接着说。”
“殿下变成我这幅模样,咬断了许多下人的喉咙,被咬的人有些都被殿下拖进房里吞下,一时府中如炼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我与几个老家奴合力摁住殿下,启王冒雪寻药归来,这才将殿下的怪症压制住。”
苏勒图……我不禁回想起在隆兴时候李春晖质问他的那些话,但面前的亲历者说是苏勒图求药压住了李春景的怪症,相较之下我自然更相信三哥的话,但看见阿吉的模样就能证明他当时在场。
“只是启王说那药有副作用,殿下的怪症发作时候虽能捡起神智,可热症更加严重,他发作起来就像被鬼上身,场面极其不堪,虽老家奴交代不准外传,但那些风言风语还是传回了京城。”
结果就是“私德有亏,举止放荡”,若李冬景患病的事没有传回邦京,那大概率等那些非议他的声音小了点皇帝还是照样会召他回京保他储君之位,但之后发生了什么,既能压制怪症为何又会死了呢?
“之后呢,裕王为何会出事?”
当我问起时阿吉浑身一震,金色的眼眸中泛起泪花,他双膝跪地朝我重重磕了个响头,哀声哭诉:
“都是属下失职,在陛下生辰前狱雪山周围的县民因冬季格外苦寒难以度日发生过一次暴动,那里条件确实恶劣,殿下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能改善他们的生活,后也不晓得是谁说那年收成不好冬天格外寒冷全是因为妖怪王爷的缘故,竟将王府围起来,殿下派人镇压之后连夜上书求助,陛下要他速速回京阐明情况,殿下怕他一走那些县民又出状况,便、便……”
阿吉开始哽咽,豆大的泪滴砸向地面,他说不下去了。
“便派你留下看守,他独自一人回的邦京?”
“不、不!还有启王殿下,启王殿下放心不下殿下独自前往邦京便乔装陪在他身边,只是殿下一去就再无音讯,半个月后只剩启王孤身回来,他说,殿下在殿前失仪,变成那副可怖的模样,被卑羽圣主当场格杀后将尸体烧成了灰镇压在护国寺下。”
当场格杀……我攥紧了拳头,卑羽圣主之前故意扯开话题就是因为这个,还有,苏勒图在阿吉的视角里确实是个好人,他认为李冬景之所以被杀是因为大安皇室,而李春晖又觉得是苏勒图搞鬼,若想真正揭开李冬景之事的真相还得从他的怪症入手啊……
正当我思索的时候,霍今山将剑归鞘后扶起坐在地上抹泪的阿吉,问道:
“那你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阿吉低头抚摸自己的伤口,艰难开口:
“我被殿下误伤后伤口就不曾愈合,大概在殿下出事后,也就是启王回来的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开始渐渐发生变化,不止是我,还有那些同样被殿下咬伤的人,我们开始留不住自己的神智……等醒过来发现自己吃了人的滋味你们懂吗。”
屋内众人都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我看了眼谢杭意,小高人紧紧拧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阿吉深呼吸了几次,苦笑一声自己接下方才的话。
“是了,你们怎会懂,那些县民害怕得紧,启王也一走了之,他们点了把火将王府付之一炬,最后剩我自己逃了出来,这一路上身体也彻底变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我清醒时赶路就这么逃回家中,我爹娘被我咬了变成了那副样子,而那时我的妻子也已有身孕,她也被我伤了,那孩子就在她腹中变成怪物,爹娘想找高人了了痛苦,可无人敢接,久而久之我们就只能这样过了。”
阿吉抚去册子上的灰递过来,我翻开其中一册,内页中的字遒劲有力,是李冬景记录自己的身体变化的日志,而另一本是关于狱雪山的古籍,我方将书页翻开,里面飞速爬出一只细长的多脚虫照着虎口猛咬一口,我还没来得及甩开,五脏六腑就如被人用棍子狠狠搅动般疼起来。
“殿、殿下?”
我疼得握不住册子,眼前发晕,恍惚间感觉有人在耳边擂鼓,鼓声一响,就如有人用棍子击打我所有器官,一下接着一下,随着鼓声越来越激烈,疼痛与寒冷就越发严重,我的手指都伸不直,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不是喝过药了吗!”
“是那条虫,那条虫!”
我努力保持清醒,看阿吉的样子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晓,他看着我,满眼的不可置信,而宋鸢飞身上前摁住他的脑袋将人控制住。
“你、你可知这是何物!”我重重喘了口气,想要压下蔓延上来的铁锈味,阿吉摇摇头,有些害怕地看向那本古籍。
我拉下霍今山的手,艰难道:
“他应该是真的不清楚。”
霍今山早已吓得满头大汗,他慌乱地擦着不断从我嘴边溢出的黑血,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你别说话了,我们去找大夫。”
我反握住他的手,霍居岑的手热得烫手,也许是因为这次蛊毒发作比任何一次都厉害,自己的身体早已失去正常温度。
“要是我在这儿丢了小命,你千万别难过……”
“闭嘴,闭嘴!”
霍今山抱着我冲进雨幕,我渐渐失了神智。嘴里一直跟他说着废话,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滴进我的衣领,我努力想要将他的脸印刻在脑海里,若是还有下辈子,我得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