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自留有余地
“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只有空去韩生家中看过一眼,但是韩生家中破烂不堪,勉强能从屋内的情景看出他们走的很是急促。”
“唉!望他能够平安归来。”刘永秀叹息,经此一事他那浮躁的心终于是平静了。
刘永秀提议:“如今我就住在夫子隔壁,你们不如也在此扎营,大家靠的近也好互相照应?”
“可以。”
同意后,许墨这才同家人介绍道:“奶奶这位是我在书院认识的另一位学友,他名刘永秀、字瀚楽,也是一名童生。”
“嘿嘿,学习不好,还请多多见谅。”刘永秀笑笑的拱手相让。
“哪里哪里,书也不是那么好读的。”许氏含蓄的接了句话,转而难为情的看了看周围,见周围空地尚可道:“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收拾起来,好有落脚之处。”
许墨也点点头,他对刘永秀道:“刘生等下有空再聊,我们先整理好住处。”
“嗯,赶紧忙吧,你记得等下那边人少了就过去排队,一人一碗药汤,不领守城卫就会过来拖你离开城墙下。”他指着在城墙上那一排看守人员。
“好。谢谢。”许墨拱手道谢。
刘永秀离开回到自己的小棚子,就拿出包了许多天的黑馒头递给幺妹:“幺妹快吃,等十天后我们进了雁明,我就给你买肉包子来吃。”
“嗯。”常幺妹头低的狠狠地,靠在刘永秀怀中用力的咀嚼着这能磕掉牙齿的馍。
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吞咽声,刘永秀自责道:“是不是太硬了,我去取药汤来,你在这里等我。”
“好。”
刘永秀将手里的黑馍强行吃下去,拿着个碗就去排队取药汤。
这里的药汤都是要本人取,取的同时还有大夫在旁边重新检查流民的身体。
最简单的检查就是放血。
红色的血鲜艳夺目,就是身体正常,每天只需要喝一碗就行。
血要是有些发黑,那就要每天喝两碗,要是在更黑的,守城卫就直接会把人拖走杀了。
为什么一直说是拖去杀了?
因为一开始守城卫就是直接当面杀的,后面雁明县来的人越来越多,这才装成拖下去,欺骗后面的人只是带去别的地方治病。
“奶奶,这是不是有点小了?”许墨看着还没他肩膀高的小棚子。
他们的布都是些很大块的麻布,因为棚子不高,导致布在地上落着。
“是有些小,不过等下再搭俩,每个都这样。”
见许氏一定要这样,许墨便没在说话,他只默默地去继续搭下一个。
没有棍子,大家都是想尽办法用石头,或者土堆砌成个半人的高度,能躲进去都不错了。
等搭建的差不多了,于淑和许雅各端着碗汤药回来,她们的后面则是小许氏和许老爹。
许老爹虽然腿断了,但靠着人和自己做的拐棍,加上他瘦柴如骨的身体,勉强能站起来走动几步。
在说走不动还有小许氏背着他。
走到棚子前,小许氏轻轻地把许老爹放到地上,这才松口气。
“墨儿,你和奶奶你们也去排队吧。”
“好。”许墨点点头,将手里的长剑递给于淑。
临走前他看了一圈的人,见那些人很识相的回到自己的棚子里,许墨依旧没有很放心。
城墙下的人很多,从他们刚到这里,背着的东西就被周围的人犹如恶狼一样盯着。
甚至许墨拿出长剑,也不过起到震慑作用。
可想让这群饿疯了的人退却几乎没有可能。
许墨本来要抱许盼盼,却被许氏抢了先:“哪有男子抱孩子的,你在前面走就行。”
被拒绝,许墨没说什么。
走到已经快没有人的队伍中,许墨见前面所有人都在领药汤前被割一刀,然后周围人都紧张的看着流出来的血色。
“你已经喝了一天,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明天之后每天只用领一碗。”
“好好好,谢谢大人为民造福!”
男人没接话,盛一碗药汤递给眼前人:“给你,下一个!”
第二个放的血有些发黑,登记的文人看着册子上原本记录着即将恢复,皱眉道:“今天喝了几碗?”
“这……这是第一碗。”
文人瞬间勃然大怒:“早上为什么不喝!”
衣衫褴褛的老人立马跪下磕头道歉:“大人!大人我错了!对不起!”
“你!你起来!你昨天明明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可结果你今天又加重了!”文人十分的生气。
对于这些不在乎自己命的人他实在没有好脸色。
“我太饿了大人,早上饿的起不来,才没喝药汤的。”
老人的解释在文人面前显得极为苍白无力。
文人冷漠道:“如果你不想活,就让守城卫带你下去,别在这里浪费汤药,多一碗汤药多一条命可以活。”
他刚说完,站在一旁的守城卫不等老人说话,就两人往远处拖去。
惊慌失措的老人再也忍不住的崩溃大哭:“你们只给药汤喝!可是我们在这里一直待着根本没饭吃!我本来还有几块饼!也被人夜里偷走了!守城的人明明看到了也不管!”
“我一个老人,该怎么活??我就该死!我就该死啊!”
坐着的文人不为所动,继续喊:“下一个!”
很快就到了许墨。
文人看着许墨的衣着打扮,难得的夸奖了句:“知道带面巾很聪明,但记得不要拿下来,也不要聚众交流。”
“好的。”
登记过没?”
“没有。”
“一行几人?名字?关系?”
“三人,许墨、许盼盼、刘惠、奶孙关系。”
“验血。”
许墨伸出手,等待的小刀直接割在拇指上,鲜艳夺目的血缓缓流出。
坐着的大夫睁大眼睛:“路上吃了什么?来雁明走的那条路?”
“吃的死动物肉,从东方直走穿越森林和荒野过来。”
文人等级的手顿了顿,将册子往前面翻几页,指着上面的名字道:“这几人也是你的家人?”
许墨看着于淑、许雅等几人名字,有血液颜色正常以及后面记录的来路等等,他点点头。
“难怪。”
大夫没管低头呢喃的文人,对着许墨道:“每天晚上喝一次就行,七天都保持血液颜色即可进雁明县。”
“好。”
后面跟着的林氏和许盼盼同样血色鲜艳,这显现她们的身体同样毫无问题。
药汤到手,也没有人管你喝不喝,反正第二天检验身体有不行的地方,就直接拖下去。
没有人会拒绝免费的药汤,所以城墙下的人每天都会准时喝汤药。
至于会不会有人家里家人病太重,然后偷偷隐瞒下去?
根本不要想,你隐瞒不住的。
守城卫会随时检查棚子,脸色不正常的、咳嗽不停的、全家人都会拖走。
周围帮助隐瞒的,同样拖走。
过于雷霆的手段,使得整个城墙下被管控的十分稳定。
喝完药汤,天色也不早了。
许墨让全家人先睡,自己则坐在暗夜里守夜。
与他同样选择的有很多家,他们带着的东西虽然不是多贵重,但也不能任人偷抢。
可惜此处无树,不然还能燃个火堆照照亮。
“许生?还在守夜?”
清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许墨回头道:“刘生。”
“唉许墨,你们怎么过来的,我记得你说府试结果出来才离开绥阳县。”没睡着的刘永秀也坐在棚子口说着。
他们搭建的棚子形成个圈,也就几步距离,许墨借着朦胧月色,稍稍将人看个轮廓:“我从八月十五开始走,不知今日是?”
“现在都九月初了,你也走了半个月,我记得从绥阳县到雁明靠走得快把月,你这拖家带口的还能这么快,真行。”
原来已经九月了,许墨惊讶了一下,听着刘永秀的话失笑道:“路上遇到一群好人,将带的粮食分了许多与他们,他们便好心背着家父和俩妹妹走了很久,也是靠他们我们才能这么快。”
“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
刘永秀:“那确实运气好。”
父母皆因为流民而彻底走散,现在行踪不知道在何处。
现在他之所以待在雁明县,不过是父亲提前说过走散了也必须去雁明,只要大家都进雁明,就肯定还会见到。
“你怎么有个长剑?我之前在书院没见你带过。”刘永秀睡不着,又凑巧遇到许墨,可算是能和人唠叨唠叨了。
“友人相赠。”
“挺好的,手中有剑,总好过手中无剑,如果有人或偷或抢你的东西可以直接杀死,雁明的守城卫不会管的。”
许墨知道,如果守城卫要管,早就在看到他拿长剑的时候就强行收走了。
“我是在八月就离开的,结果路上还是出了事,我父母全和我走散了,我爹让我来雁明县,说他会来找我的。”
“他就是骗我。”刘永秀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伯父伯母吉人自有天相,他们一定会来找你的。”
“你就哄我吧!现在世道这么乱。”
“言之不尽,上天自留有余地。”
“……好,借你吉言。”
刘永秀又坐了会儿,实在撑不住就睡下了。
看着月亮的轨迹,许墨确定此刻已经是卯时一刻。
许墨起身把许氏和于淑叫醒。
“几时了?”许氏茫然的搓搓脸。
“卯时了。”
许墨没有急着去睡,等了一会儿两人都清醒了,才道:“奶奶你拿菜刀更熟练,长剑就给淑妹拿着。”
“可以。”许氏直接从自己的包裹中拿出菜刀坐在地上,又拿出磨刀石,就开始磨起来。
这个刀是厚刃的,平常砍骨头虽然不多,却不复曾经锋锐。
许氏趁着现在有时间就给磨锋利点。
两人坐着开始守夜,许氏怕那群人见家中男丁睡觉就冲上来抢劫,所以一直在盯着他们。
于淑则在把长剑拿到手就整个人僵硬起来。
同样的她也担心被看出不会用长剑,到手就有意无意的学习许墨的拿剑姿势。
幸运的是那些人盯得累了,也都成片的躺下睡去。
天还未亮,周围就吵了起来。
“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啊!”
“这个人年纪轻轻的,好的不学学坏的!居然偷我家东西!”
“我没有,你松开我!”
“你没有?我都看到你偷摸我家的包袱了!”
“你快把我的黑馍还给你!那可是我们一家人的命啊!”男人抓着少年的腿,在地上撒泼打滚。
少年一身青衣,被黑如煤炭的野男人抱着大腿,见衣服又脏了,整个人怒火中烧:“不要脸的老妇人!别说我偷你的黑馍了,小爷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黑馍什么样子!”
“你!你!”青年男人被过于奢华的小少爷口中的话噎住。
“那就是白馍!反正你把馍还给我!不然你别想走!”
“滚!三福,杀了他!”少年耐心告竭,直接让赶来的护卫杀死挡路的男人。
短剑急出,直取此人命门!
许是因为没有吃的,此人伤口鲜血才流下来一点,就命丧黄泉了。
这样的事情并未引起周围围观群众的恐慌,甚至是反响让他们更加兴奋的欢呼声。
等不及的人直接去摸尸,看男人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还有人则去抢男人的棚子,疯狂的翻找里面吃的或者别的值钱东西。
一晃七天就过去了。
许墨告别老夫子和刘永秀,一家人就跟着守城卫进入了雁明县。
同他们一起的还有一大批近千人同样进入雁明县。
站在所有人前面的守城卫朗声道:“其一、所有人进入县内后有固定的房子住,房子可以住七天,同时每天还会有衙役去挨家挨户的检查身体,所有人一定要在辰时前等衙役到。”
“其二、所有人七天内不可以离开街道外,只能在圈起来的地方走动,七天后检查身体依旧没有问题,那么你们就彻底可以进入雁明了!”
“其三、和看守的衙役起争执者,杀无赦!”
“其四、有人到处闹事,举报者可得十文。”
“其五、每天巳时和酉时会有卖饭的去街道上,一碗饭一文钱。”
“其六、街道内有十处水井,可用来洗衣做饭。”
“其七、房间内必须保持干净整洁。”
“其八、房子里的物品除了柴火外,别的不能缺少任何一件。”
“其九、你们在街道的任何行为,都会影响你们是以良民还是奴隶的身份进入雁明县,切记,必须遵守以上条件,不然后果自负。”守城卫幸灾乐祸的看着众人。
他可一点也不想要这些流民进入他们的雁明,雁明的百姓和善,而外来的流民野蛮成性。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守城卫冷冰冰的眼神扫过前面的人:“听见没有!”
县令大人心善,非要接纳这些流民,那他们这些做手下的,就要好好挑选。
许墨看着他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不会违背自己任何一句话。
“好了,跟着我走吧。”
所有人根据家庭人数,早在前一天就分好了房子。
许墨拿到的是兰花巷一百五十二号。
“这个房子挺好的。”许氏深深地叹息一声:“可惜不能一直住,也不知道到时候真进了雁明会怎么样?”
望城不断发展壮大她有做设想,可变化如此之大,一时间脑子让无法她改变自己曾经的回忆。
许墨安慰道:“走一步看一步,咱们还有银子傍身。”
“是啊,娘你就不要太操心了,一切有我们呢。”小许氏也跟着打消许氏多余的念头。
对她来说只要人活着手艺在,到哪里都能活下去。
“我们的粮食也快吃完了。”爱操心的许氏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被说服的。
于淑:“……”
她侧头看向满脸无奈的许墨,有些失笑。
奶奶有时候真的很固执呢。
一家人一路上各种奔波不断现在终于有了个安全的住处,还有干净的床和被子,所有人趁着天色尚早,一个接一个的认真用井中不冷不热的水洗洗全身,就躺下睡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许家人这才接二连三的醒来,看着干净的房顶,听着门外巨大的“砰砰砰”声。
“赶紧起来!衙役来了。”
收拾的最快的于淑先去打开了大门,她抬头就看到高大黑壮的衙役眼神冰冷的盯着自己。
“麻烦大人久等了,您快请进。”于淑没有惧怕对方的眼神,只是笑笑的侧开身子请人入内。
冷面衙役拒绝:“不用,把所有人叫出来,然后验血。”
“好好好。”于淑转身回去叫家中所有人,又帮着给许雅穿衣服。
“手伸出来。”
刀片轻轻划下去,每个人的血都艳红,确认没有得黑死病后登记完毕,冷面衙役就离开了许家继续走向下一家。
因为现在有了房子住,所有人就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做事。
于淑进入厨房,面对现在家里仅有的瘦肉,她依旧不畏艰难开始准备今日的吃食。
现在不缺水不缺柴,她可以将烤肉切切放进锅里煮肉汤,就是可惜这周围没有野菜。
不然她还能炒个野菜,或煮野菜汤。
“吃饭了。”于淑喊了一声,就开始拿碗盛饭,慢慢端到外面的桌子上。
“哇塞!好香啊!”
“嫂嫂好厉害!”
许盼盼和许雅两个捧场崽最快坐到椅子上,看着色香俱全的肉汤在旁边夸赞。
全家人终于又聚在饭桌上,许氏看着安然无恙的每个人,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现在黑死病也过去了,她们也到了更繁华的雁明县,以后的日子也只会越过越好的。
“奶奶,这是三十一两,给你收着。”许墨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子递给许氏。
许氏赶紧避开目光低垂,满脸的沮丧和懊悔,她深吸一口气道:“墨儿,这个钱你收好,淑妹和雅雅的钱都已经交给了奶奶,奶奶不差钱,而且刚到雁明奶奶也人生地不熟。”她顿半晌,终究还是狠心的说出来:“你现在长大了,书院的事可以自己去寻找,奶奶已经给不了你帮助了。”
许氏说到这里十分难过,她本来给许墨在绥阳县选的宜昌书院是县内最好的,那里甚至可以一直教到墨儿成为秀才。
结果今年就出了这种事,不过命在就行,书院还是可以在找的。
可惜这次她没法在给予许墨太多的帮助了,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将银子给到许墨手里,然后陪着对方一起去寻找书院。
“奶奶别担心,我可以的。”自己找学校这种事,许墨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他一点也不担心。
许氏看他一脸平淡,自己倒是开始纠结了:“奶奶和你娘到时候陪你去。”
“嗯嗯,我知道的,吃饭吧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许墨说完,就端起滚烫的碗吹了吹,小心的喝起来。
见许墨已经开吃,许氏也就放下片刻的纠结。
吃完饭,许氏跟着一起收拾碗筷,拿到厨房里,她问道:“淑妹,我们的烤肉还能吃几顿?”
于淑想了想:“大概两顿。”
“能撑到这个时候也很不错了。”许氏一开始也是准备了很多的肉,再加上那群娃子走的时候也给她们留了许多肉,但吃这么多些天,能撑到进雁明已经非常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