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徒劳之事。
—————李家
“茹芬,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我只希望你幸福。
而今你已失贞洁,很难再嫁个好人家。可是哥哥有认识的大官,他兴许能替你再向洛家说上几句话。
茹芬,你就去吧!”李生跪在李茹芬面前泪痕满面道。
“哥,你信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李茹芬委屈道。
“茹芬,不论真相如何,你就听哥的话,去吧,好吗?算是哥求你了!”
“不论,真相?”闻言,李茹芬讥讽大笑,平静后便漠然跟在洛瑞身后去了洛侯府上。
洛夫人一贯是个说话不饶人的,瞧着洛瑞不肯松口,这便没压住心底的火讲了许多难听的话。
李茹芬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哭着跑出了洛府。洛蒙却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凤眠去寻李茹芬时,只瞧着她似乎是刚哭过的样子,双眼泛红,担心问道:
“茹芬,你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洛公主,一个女人失了贞洁,没了清白名声,到底是罪孽深重。”李茹芬失神道。
“谁同你讲的?”凤眠厉色问道。
“没谁,只是我,自己是这样认为的。这贞洁于女子而言到底是重要的,不然世人为何总爱谴责女子呢。”
“一个两个人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凤眠拉过李茹芬道,“你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他们谁也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茹芬,你莫要因那些偏见毁了自己!”
“可若是不重要,为何洛蒙这几日都不来看我一眼呢?!”李茹芬哭喊道,“他到底是介意的。”
“他不介意!”
“就算他不在意,他家里人也是在意的!”李茹芬泪如雨下,哑声哭喊,“事到如今,那些事的真真假假已然不重要了。
我在人们眼里失了贞洁,没了清白就是有罪!我就是罪大恶极!”
“贞洁!贞洁!这该死的贞洁!为何这种东西只施加于女人身上,于男人而言却是被鄙弃的东西?!
又是为什么,你要亲手为自己套上这无形又真正该死的枷锁?!受伤害的是你啊!你为何要一直谴责自己呢?他们又凭什么谴责你呢?
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不明白,不理解。
真正该受到惩罚的,难道不该是那些做了错事的人吗?
你要怨、要恨、要谴责的,可以是那群山匪、可以是造谣之人、可以是人云亦云之人、甚至可以是没保护好你的我!
可你怎么偏偏就怨了自己呢?
这世道,究竟是什么世道?”凤眠透过李茹芬此次的事,又想起了莺儿,心底积压许久的不解、怨愤终于在此刻通通爆发了出来。
良久,屋内安静了下来,李茹芬只双眼无神,嘴角强硬咧出一笑,实在称不上好看。
“公主殿下,您不必如此纠结于我的事,总归是,徒添烦扰。”
“你可否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贞洁这种东西,什么都算不上的。
我可以将你带在身边,他们不敢再非议你,诽谤你。”凤眠声音颤抖,语气近乎恳求,
“茹芬,我们都信你。”
这一句叫李茹芬又想起了李生晨时恳求她说的话,终究未答言,仅温柔一笑将凤眠送走。
翌日,凤眠一醒便收到了李茹芬吊死在自家屋内的噩耗。
洛无将一封书信递给凤眠,凤眠才失神动了动,接过书信:
“洛公主,尽管很多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世间人的指指点点,我没有办法不在意。
在这世间成长至今,我无法如您那般将所谓的名声、贞洁视若无物。尽管您说得很对,我不该给自己强加如此沉重的枷锁。
可是,我真的没办法将自己这二十多年形成的观念扭转过来,而今,我也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公主殿下,或许在您看来,这是对一个本不该受到责罚之人的责罚,可是,于我而言,这是一种解脱。
希望来生,能早些遇到公主殿下这般的人,早些时候便能告诉我,这世间,女子本难能可贵,应当被视若珍宝,而非万物。
所谓贞洁,若非付诸于人身上,付诸于本便在意它的人身上,便不该有存在的意义。
所谓规训,若非真正为保持人的良善、世间的美好,亦无存在的意义。
所谓美好,是不论男子女子,只要是良善之人,都值得拥有的东西。
所谓责罚,该是真正犯了错的才该受到的,受了伤的人本不该受那些。
公主殿下,只恨与您相遇过晚,难以再拯救早已病入膏肓的自己。
您是这世间唯一信我之人,多谢您。
再见,望珍重。”
“公主殿下,茹芬姑娘,过世了。”洛无在凤眠一旁小声道。
凤眠手中的信纸从手中滑落,这一刻,她才深刻地认识到从前的她有多天真,竟妄想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将这世风改善。
“洛无。”凤眠再次将所有情绪埋进心底,只神色凉薄,开口问道,“始作俑者,查到了吗?可是洛瑞?”
“嗯,那个被买通的大夫也抓到了。”洛无低声一应。
“洛瑞,你欠我的命,太多了。”凤眠说着,眼底尽是恨意。
“洛凤眠,外面都是关于你的流言。”玄墨脸色苍白,走进屋内道。
“你怎么出去了?”凤眠担心道,说着赶紧上前扶过玄墨坐下。
“没出去,只是去了趟你的后花园,听到有人议论,才问了几句。”
“公主殿下,我去查。”洛无正要出门,却被凤眠拦了下来。
“洛无,不必。”凤眠淡笑一下,“不必查,也不必封口。”
“你可知一个人的声誉有多重要?!”玄墨忿忿道,“你又是公主,怎可随意叫人诋毁?!”
“时至今日,旁人说我什么我已不在意。”凤眠走到桌边,看着手中的书信道,“你们不必担心我。”
“凤眠!”洛风走进屋担心道,“皇叔寻你。”
“皇兄,婆婆这几日怎么样了?”
“安置在了郊外的一间屋子里,这几日也和周边住着的人家熟络了起来,洛梁一事,也不会时不时再想起来了。”洛风解释道。
“好。”凤眠收拾了一下自己,就要出门去。
“凤眠,你脸色并不好看。”洛风开口道。
“无事。”凤眠走到门口,又驻足言,“玄墨,这几日你定要好好歇息,别随意离开我这儿。那柜中有伤药,你可随意取来用。”
“你要做什么?”玄墨起身欲走向凤眠,蹙眉道。
“不做什么,我想,去帮忙将茹芬安葬,可能无暇再回来。”
“唉。”洛风叹了口气,“去吧,照顾好自己。”
洛无一言不发,只默默跟在凤眠身后,却不被她察觉。
“父皇。”凤眠走近洛黎书房,轻声唤道。
“凤眠,洛侯府内之事我已听说,你莫要太过伤神。”洛黎走过来宽慰道。
“洛侯府内?”凤眠疑惑问道。
“洛侯小公子之妻去世,七日后下葬。听闻那位姑娘生前同你交好?”
“嗯,有过一些交集。不过父皇不必担心孩儿。”凤眠微微一笑。
“这几日你尽量就待在宫中别出去了。”
“父皇,外面那些流言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的。茹芬的葬礼,我一定要去,至少这最后一程我要陪她走完。”凤眠怅然道。
“好。”洛黎摸了摸凤眠的头,柔声道,“注意你自己的身体,若是不痛快了,记得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嗯。”
凤眠出了洛黎书房就去了李茹芬家里,只见李生一人失魂落魄呆立在院中,也不知在看什么。
“公主殿下,您来了。”洛蒙走过来,微微一笑。
“她兄长,”凤眠说着一顿,长舒了口气又问,“没怨你吧?”
“怎会不怨呢。”洛蒙苦笑一声,“若非我没保护好她,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地步。”
“她到最后都以为,只有我一人信她,洛蒙,”凤眠看向洛蒙,低声道,“你多陪陪她,定要叫她知晓,不是只有我。
你再向她解释解释,你是被绊住了脚才没能来寻她。”
“公主殿下,我会的。”
凤眠黯然走进屋内,看着棺中沉睡的李茹芬,只觉一口气上不来,呼吸逐渐急促。
“你来做什么?!”李生怒吼道,“她生前最仰慕之人就是你,可是她遇到事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是公主殿下吗?
不是能平冤案,救万民吗?!你怎么没救下她!怎么不救她?!”
凤眠只任由李生喊骂,情绪许久难以平静,忽地看向李生,眼底生怨: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闹什么?”
“我闹什么?!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唯一的家人啊!”李生嘶吼道。
凤眠看了一眼棺中的李茹芬,一手将李生拽出了屋外,扇了他一掌,沉声道:
“她是你唯一的妹妹?那你可信她?她受旁人非议之时你在哪儿?做了什么?
她视你为至亲之人,可为何到最后只说仅我一人信她?!你呢?她的好哥哥,好兄长,你怎么就让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了呢?”
凤眠看向洛蒙,又言:
“将茹芬带回去,你既认她做妻子,便该叫她按你洛府的规矩,风风光光下葬。”
“公主殿下,茹芬不会怨她哥哥的。若是我们再互相怨愤,她该更伤心了。”洛蒙说着,一行泪落下。
凤眠平静后,问道:“有丧服吗?”
“我叫人带您回府换一身。”
“谢了。”
走在路上,凤眠听着街上的人议论,只觉烦闷。
“洛侯小公子可真是一片痴心,竟不惜为了那个女人将自己的一生堵上。”
“是啊。可真是难说,今早的动静闹得真大。”
“什么,发生了什么?”
“他刚回来,不知道城内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到底怎么啦?!”
“今早在洛侯府内,小公子和洛夫人大吵了一架。洛侯下朝回来,劝架也劝不及。”
“啊?!”
“而且!洛侯还放话了,洛小公子的婚事全凭他自己作主,由此啊,洛小公子便执意做了那鳏夫,唉,真是可惜。”
“你只说那洛小公子可怜,却不说那姑娘命苦,年纪轻轻就遭受你们非议,寻了短见。”绾铃的声音忽然响起,凤眠才扭头看过去。
“眠姐姐!”绾铃叫着冲凤眠跑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凤眠柔笑一问。
“洛无哥哥担心你,叫我来看看你。”
绾铃拉过凤眠的手,只觉冰凉,便塞入自己怀中,抬头冲凤眠一笑道,
“手这么冷,眠姐姐你果然是想让我们来陪你。”
凤眠鼻尖一酸,看向绾铃身后缓步走来的洛无,眼底脆弱渐露,心生暖意。
“绾铃,谢谢你。姐姐现下好多了。”凤眠抽出手摸了摸绾铃的头,温柔一笑。
“眠姐姐你要去哪里?”
“去换身衣裳,你先回宫里吧。”
“眠姐姐,你若是累了,就来寻我,近日我跟着式微姐姐学了一种安神的香,夜里给你送过去。”
“好。”凤眠将绾铃托付给洛无,轻声道,“我就把她拜托给你了。洛无,谢谢你。”
“公主殿下不必言谢,您放心,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嗯。”
看着洛无将绾铃带走,绾铃还担心地回头望望凤眠,凤眠不禁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便随一旁的人去了洛侯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