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辗转反侧
“小澈,这位小姑娘是?”夏白疑惑地看着夏凌问。
凌澈看了一眼白知初,见他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心下了然,再加上白灵儿突然说的话,原本朝廷的事不愿牵扯他们进来,但看样子白灵儿来上京并非心血来潮。于是他站起身将白灵儿牵到夏白和年力中间,让白知初搬了椅子过来,恭敬地请她坐下。接着才对其他人介绍道,“这位是长生殿殿主——白灵。”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长生殿在江湖的地位自然是无人不知,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娃娃竟然是长生殿殿主,更是让他们惊讶不已。
“啊!”赵行突然叫出声,“我想起来了!”
杜谋和桑祁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指着白灵,“是你!是你!”
白灵皱着眉仔细打量了赵行一番,认真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小杏子?”
“果然是你!”赵行一听白灵叫他,快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对啊,我是小杏子。”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白灵伸手捏捏他的脸,又拨了拨他的胡渣,最后又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小杏子!”
“没想到你真面目竟是这副模样。”赵行感慨,“若不是这头白发,我当真认不出你了。”
“那时我正好外出历练,因为还未继承殿主之位,老殿主担心我有危险,就找清羽山庄的人给我易了容。”白灵解释道。
“咳咳”杜谋打断了他二人叙旧,赵行回头看他,他挑挑眉,解释解释啊。
“我小时候在丛林里失足掉下猎人的陷阱,被灵姐姐救了。”赵行回忆到,“那丛林又大又深,我们俩在里面呆了几乎大半年才出去。”
“当时拖了个小娃娃实在不好走出去,”白灵手一摊,“那时候又正好是春天,动物们活跃得厉害,只能等秋冬大多数动物冬眠了才敢动身。”
“白白的驭兽术……不是,通灵术不是很厉害嘛?”夏凌问。
“我确实是天赋异禀。”白灵理所当然地说道,“但天赋再高也要勤加练习才能融汇贯通所向披靡,此乃亘古不变的道理,否则……”她鄙视地看了夏凌一眼,“否则就算身怀绝世神功,身体撑不住那么强悍的力道,也只有——死路一条。”夏白夫妇的脸白了白,担忧地看向自己儿子,夏凌无奈地苦笑。
“我也正是在那段时间得到了灵姐姐的教导,学会了通灵术的一点皮毛。”赵行笑道。
“小杏子悟性高,又很刻苦,我也只是普通地指点了一点,短短数月能有那样的成就,实属不易。”白灵赞许地点点头。
“没想到赵行的本事竟是白殿主教的。”杜谋桑祁齐齐朝白灵行礼。
“这白殿主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没变化嘛?”欧阳苦坐在夏凌身后小声道,“连赵先生都要叫声姐姐,也不知道白殿主如今贵庚……”
“白殿主早已过了耄耋之年。”夏凌摸着鼻子小声地说。
白灵儿自然是听到了,她不满地看了夏凌一眼,把怀里的水儿举到他面前,“咬你哦!”水儿也很是配合地朝夏凌呲了呲牙。
看到水儿,一直傻呆呆的年不祝终于有了反应,朝水儿看了过去。白灵儿注意到他的样子,抻着身子把水儿递过去,“还给你。”
年不祝伸手接过水儿,小白貂一到年不祝怀里就往他脸上蹭,似是许久未见的亲热,又似是知道他难过的安慰。
年不祝终于哭了出来,知道身世的震惊、害怕连累家人的惶恐、爱人失踪被绑的痛苦,还有方才被商宁步步紧逼的愤怒,以及亲人对他的包容和关爱,在此时全部发泄了出来。
听到他哭声的年家人终于是松了口气。年力和杨九儿紧紧搂住自己的儿子,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年家另外兄妹三人也互相依偎着,无声地流着眼泪,其他人见状也均是红了眼眶。
过了一会儿,见大家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夏凌便又继续方才的话题,“白白,关于巴若水的事情……”
白灵儿低头思忖片刻,抬起头看向年不祝,“你的事情,还没说完。”
众人看向年不祝,只听他一开口便问道,“所以今天的事情,都是你们做的?包括飞虫也是?”
“不错。”主要人物商宁不在,便由夏凌解释道,“白貂是我们偷走的,飞虫也是我们事先准备好的。”他顿了顿,“至于商姑娘,她并未与抓走巴姑娘的人或者威胁你的人同流合污,她只不过根据我们之前查到的资料判断,你与巴姑娘的关系不一般,而这么长时间,她并未出现,恐怕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再结合你身体的毒……猜测你是遭人威胁。所以一步步地套你的话。最后发现,你一直以来隐瞒的是你的身世,你担心自己会给年家带来灾祸,所以决定独自承担……”
“你这傻孩子……”杨九儿摸了摸年不祝的头,“你若真出了事,年家难道会置身事外吗?”
“……毕竟……毕竟我不是你们的亲生儿子,所以我想,事情在我这应该就能有个了结了……”年不祝声音沙哑道。
“那么,接下来就请年三公子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讲讲吧。”
从礼宾院出来,飞絮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上京城没有宵禁,只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路过,见到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免不了盘问几句。几次之后,飞絮不胜其烦,干脆回到了商宁的院中。
此时的小院格外冷清,燕若回和百里尘留在礼宾院照顾商宁,吴应回了宫,欧阳苦还在夏府里,就算不在,傲剑山庄少庄主在上京城中也自然有处落脚。
说到底,也只有她一个人,无处可去了吧。家人都已去世,亲戚族人也远在万里之外的墨方城。太皇太后已经把她赐给了商宁,宫中自然也回不去了,而商宁……
她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紧紧地抱住膝盖,冬夜的风冷得渗人,可她一点也不想进屋去,空落落的屋子,连能陪伴她的寒风都没有。
商宁的身份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太多了。本以为是个江湖女子,得了太皇太后的青眼飞上枝头做了世子妃,可谁知道她竟然是梁国宁家的小姐,宁家在梁国的地位举足轻重,堪比皇室。本想着萧梁两国现在修好,而且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她相信商宁的人品,所以就算跟着去了梁国,也不会背叛萧国。谁知道今日……
她身体不由颤抖起来,虽然两国交战之际,她已身在皇宫,并未近距离接触到战争的惨烈,但那时先帝在世,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对朝政参与更多。而作为近身侍女,他们收到的每一份战报她几乎都有机会知道,每日死了多少人,毁了几座城……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生灵涂炭……她光是听到就已经觉得恐怖至极,更别说那些身处战火的士兵和百姓。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是她准备跟随一生的人!
虽然年不祝并未点名道姓地说出来,但既然知道了商宁的身份,自然不难猜出当初那人便会商宁。
她不禁又想起之前几次商宁对她的试探和告诫,心中更是痛苦。她不是个视死如归的人,对未来她抱有美好的期待和向往;她也不是个甘于平庸一生的女子,不然当初也不会自告奋勇地从宫中来到商宁身边……她不想因为摇摆不定而身死,也不想再回到那了无生趣的皇宫中……
“飞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飞絮抬起头,两双大眼睛齐齐地盯着她,眸子里跳动着黑夜那微弱的烛光。
“天这么冷,赶快进屋吧。”小五摸了摸阿绿的头,“我先去把阿绿安顿好,再去给你屋子里添点炭火。”
“……你怎么在这?”飞絮听小五絮絮叨叨了一阵,问道。
“商姑娘说最近会很忙,让我帮她照顾阿绿。”小五笑道,“主子也同意了,这不,今天的行动我都没参与呢。”
“行了,你赶紧进屋,阿绿这家伙,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往外溜达,我可得好好说说它……”小五死命地揉着阿绿的大脑袋,阿绿被他闹得直拿蹄子敲地。
“小五……”正当小五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飞絮突然叫住他。他回过头,便见飞絮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
“……若是有一天,主公……商姑娘跟世子成为了敌人,你会站在哪边?”飞絮轻声问道。
“自然是站在主子那边。”小五毫不犹豫地说道。
“就算是让你杀了商姑娘,你也会毫不犹豫吗?”飞絮又问。
小五虽然心性比较单纯,但并不愚蠢,他自然也是知道飞絮的来历。飞絮既然问出这样的话,看来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五拍了拍阿绿,阿绿很乖地自己回了它的驴圈。随后他转过身来,走到飞絮旁边坐下,“你看阿绿,平日里对商姑娘爱答不理的,但对我们却十分亲昵,你说这是为什么?真的是因为它讨厌商姑娘,喜欢我们吗?”小五摇摇头,“它之所以对我们友善,是因为商姑娘对我们好,一旦我们翻脸,阿绿一定是会站在商姑娘那边,与她同仇敌忾。”
小五撑着头,侧过脸看向飞絮,“同样,我很清楚,我的主子是世子,只要他没有不要我,我就始终忠心于他。我之所以喜欢商姑娘,喜欢阿绿,喜欢商姑娘身边的大家,除了因为大家对我很好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主子喜欢。”
“所以,如果主子说,让我杀了商姑娘,杀了阿绿,杀了你们,我可能会难过、痛苦、不忍心,但我一定会去做的,而且,一定要完美地完成任务。”飞絮看向小五,似乎想要在他脸上找到谎言找到虚伪,可小五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澄澈和坚定,让飞絮心头泛出一股莫名的震撼。
“我是人,可以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也可以有自己的判断和思想。但我也是主子手上的一把刀,要快、要锋利、更要忠诚。”小五转过头,看向前方,前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飞絮,我不知道你和商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既然叫她一声主公,那你就是她的一把刀,你若不想做那把刀,那就趁早跟商姑娘说清楚,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刁难你的。”
小五边说,边站起身,“但你若已经决定做那把刀了,那便不应再有二心。”他回过头看向依旧有些茫然的飞絮,“否则,恐怕会万劫不复。”
商宁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旧日的种种走马灯般地在她梦中循环,让她喘不过气来。
宁家,并非梁国古老的世家大族,皆因父亲的缘故,逐渐成为了梁国大家族。而身为宁家的女儿,宁无殇肩上的重任并不比她的父兄少。
太尉宁缺到底是从何而来,在梁国说法不一。有人说他是先皇的私生子,毕竟他是先皇带回来的,据说年幼的宁缺全身是血地从万人坑中爬出来,正好遇到了先皇——梁天启,并被他带回宫中教养,并被当时的太子——如今的梁帝视作手足亲弟一般。直到十岁,才放出宫去,被宁家收养。当时的宁家只有一子为七品太子洗马,成婚多年无子,宁缺便被寄养在他名下,并有了“宁缺”的名字。
后来,在那个乱世宁缺破格被封为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并被人称为“血罗刹”,与当时的“玉面修罗”萧渊和“鬼面夜叉”夏白,并称三天将。然而与另外两人不同的是,他早早地离开了战场,靠着手腕权谋,踩着无数人的尸体,成为了如今与丞相严修平起平坐甚至隐隐有凌驾于其上的地位,尽管宁缺是被宁家收养的孩子,但却知恩图报,他得势后,毫不避讳地扶持家族中有学识才干的子弟,使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宁家一跃成为了梁国大家。
严家与宁家不同,严家是梁国古老世族,所积累的无数资源是半路杀出的宁家所远远比不上的,所以严修有此地位并没有人觉得不妥,同时又对短短时日声名鹊起的宁家又敬又怕。
宁缺的妻子据说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难产而死,之后他便再未娶妻。而他的妻子到底是谁,长得什么样子,竟也鲜少有人知晓,人们只是远远地见过宁缺曾神色温柔地与一位头戴薄纱的女子同行,尔后便将其保护在府中,直到去世。
而作为宁缺长子的宁德,自幼在宁缺的教导下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汉,如今更是梁国不可或缺的少年将军。梁国的贵女并不似萧国那般大多长于深闺,待及笄后便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作主母,持家务。她们可凭本事做官考功名,虽能从事的官职不多,但也能在朝堂上享有一席之地。宁缺的幼女宁无殇,便是在这样的期待下长大的。
宁缺虽威望很高,但树敌更多,人们动不了宁缺,动不了宁德,便将主意打在了宁无殇身上。因此一方面,宁无殇要承载宁家和依附宁家之人的期待,另一方面,她又要提防各方势力借她之手毁掉宁缺和宁德。而最后,终于让他们得逞了——
——宁无殇在禁足时,被大火化为了灰烬……
“啊!”商宁惊醒,她伸手摸了摸脸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仰面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动弹。
“无殇!”门突然被推开,宁德冲进来,见商宁完好无损地躺着,他松了口气。
商宁扭过头,原来宁德在门外守了一夜,原本意气风发的将军此刻胡子邋遢,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正满脸担心地望着她。
商宁不由想起以前她受了委屈、受了伤,宁德总是满不在乎地安慰她,然后在门口悄悄地守她一夜,若不是有一次他过于疲惫在门口睡着没发觉她醒来出门,以至于没躲起来,恐怕商宁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发现这件事。
从那之后,宁德仍然会在她有事的时候在门口守着她,但也不躲了,兄妹二人就这么默契地互相关心着。
“做噩梦了?”宁德看商宁没事,笑着问道。
“宁德,你现在就跟我噩梦里的怪物一样,邋里邋遢的。”商宁睁大眼睛慢悠悠地说,自然遭到了宁德的一顿“挠痒痒攻势”,兄妹二人闹作一团,就如儿时那般。
“哦,有人来找你,我打发严回……现在应该叫他,燕若回是吧?我打发他去了。”闹了一会儿,宁德坐回到桌边,喝了口水说道,“自称傲剑山庄的少庄主。”
“欧阳苦?”商宁顿了顿,“那雨尘……百里尘呢?”
“自然是躲着不见了。”为了照顾商宁,燕若回和百里尘都在礼宾院住下了。宁德是个人精,早上欧阳苦前来拜访,看百里尘的反应,他便已经将二人的关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百里尘躲起来不见人,他也明白一二。
“那我一会儿去见见他。”商宁从床上蹦下来,把宁德从椅子上拉起来,往门外推“宁德你不用担心我,去休息吧,有惊雷呢,我不会有事的。”
宁德无可奈何地往门外走,看商宁准备关门洗漱,他突然叫住了她,“无殇。”
“嗯?”商宁从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冲他一眨一眨的。
“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商宁笑得眯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