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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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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辆马车,袁澄亲自跑了一天。

骡马市上,牙人和马贩都是熟的,一听他想买波斯马,开始都说:“大郎这要求有点为难,三百来贯买普通好马尚可,想要买壮年波斯马,有些不够啊。”

连平安都问:“大郎,你就多添些钱怎样,为甚只肯添一百贯?”

袁澄瞪他:“她说了想靠自己置办大件,既知道她的心意,自然要顺着她。她要两百贯买马,我添一百贯做个生辰礼使得,再多了,倒更像我置办的,不是她自己的,她该难受了。”送东西要循序渐进,讨好小娘子岂是那么容易的。

平安无法,只得跟着他在骡马市乱转,好在后来众人见他实心想要,其中一个姓胡的马贩,曾得过他帮助,将几十匹马卖给城外跑马场,见他要得急,倒亏着几十两银子,给他牵了一匹纯种波斯马来。

袁澄一看那马,鬃毛如墨,膘肥体壮,显然是匹好马,又检查了口齿、蹄子,都很是不错,于是谢过那马贩:“老胡,这次承你的情了。”胡贩笑道:“不及大郎待我之万一。”与他同去交易厅内过了户,缴了商税。

袁澄会了账,又急着去东市挑了车架、装饰等,装备齐全了,往牌坊村来。

平安要上这车,还被他撵下去:“后面咱的车上,跟老侯叔玩去。”他亲自赶着车来。

这边顾观月听见了动静,心中涌动喜悦,忍不住站起身来向外走,到门口处,时鸣开了门,她又整理了头上首饰,拍怕裙摆,才快步走出来。

一看车马,别的也顾不上了,先围着马车转了一圈,又单围着马匹看来看去,最后抚着马儿的鬃毛笑个不住。

袁澄见她笑语嫣然,眼中尽是温柔宠溺,见她看完了,伸出手来邀请她:“上来看看里面,看布置得可合你的心意?”

顾观月有些兴奋,一时不察将一双柔荑搁在他手中,踩了马凳上车来,身体不稳,倏然撞在他怀中。袁澄心里使着坏,偏不往后退,两人便靠得近了,转眼呼吸交缠,不过几息间顾观月脸上就染了红晕,伸出拳去,轻轻将他往后推,袁澄才就势侧了身,让她进来。

她不肯再往里去,探着头环顾车内,见固定的条凳、小桌是枣木色,铺陈的坐垫、桌布、帘子却是她喜欢的蜜合与鹅黄色系,哪哪都合自己的心意,笑着斜看他一眼,也不与他道谢,就先跳下车。

袁澄不必问,看她神色自然知道她满意的,跟在她后面跳下来,叉手轻道:“贺你芳诞,愿卿岁岁年年福泽绵绵。”

顾观月福身谢他:“今日,辛苦你了。我很开心。”

袁澄满眼里都是她,神情望着她的脸,忽拉起她的衣袖,兴奋道:“你跟我来。”也不管旁人眼光,拉着她便跑起来。

顾观月被他带着,虽不知就里,却觉得满心欢喜,一路小跑向西而去,忽然听见哔哔啵啵似响起爆竹声,袁澄便停下,指着西面天空道:“看,给你的烟花。”

顾观月停在他身边,只觉得心中喜悦要涨出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专程给她放烟花,盯着天空久了,眼睛酸得不行,竟似有些湿意。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看着烟花绽放,辨着方向,慢慢踱到村西河边。却见河滩上,平安正拿一株香点烟花,见他们来了,笑道:“顾娘子生辰快乐,岁岁今朝。”原来袁澄早嘱咐了他,让他到这里等着,酉时便放起烟花来。

顾观月回头看着袁澄,见他一张笑脸,隐在树木黑影中,随着烟花明灭,撞进她的眼中来。

她心怦怦跳着,不知不觉间脸上挂满了笑容,且喜且嗔。两个人就这样对着傻笑,眉眼纠缠,脉脉含情。

时鸣心道:像两个傻子。

忽然又一阵声响,几束亮光直冲云霄,一瞬间半空中群花次第绽放,划破夜色,袁澄悄悄伸出手来,向她袖中寻了,将她指尖握住。

顾观月亦不挣扎,反握住他,心道:罢了,我原是心悦他,不再必扭捏作态。袁澄见她这样,心里喜欢得不行,靠近她的肩,看两人头发在晚风中缠绕,眼睛在夜色中闪亮。

待烟花散去,河滩上重归安静,两个人静静穿过夜色走回来,宽袍大袖下的手却交握着一直没有松开。

行至顾宅,时鸣推开虚掩的门,顾观月跨过门槛,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凝望袁澄的眼睛,轻声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夜深了,你早点回去,有什么要说的,不急在这一时。”

袁澄欣喜答她:“好,等你空了,或来县里找我,或令人给我送信,我教你驾车、骑马,我们好好说话。”看她家两扇黑漆大门吱吖慢掩,最后“哐当”一声轻轻闭在一处,细听时门内似有脚步慢慢走远了,他才转身上了马车,一路向城里奔去。

宝应县袁家,朱娘子的内室。

东墙靠着一架三面围的柏木朱漆月洞床,床下是同样朱漆的脚踏,地上仔细铺设着松花绿的床裙,连带床上檀色暗纹的被褥一概半新不旧。床边靠北墙设一条几,两头各放一个青瓷的宝瓶,中间一件黄铜太平有象桌灯和一个黄铜香炉,灯烛的光晃在铜炉上,映出微弱的光线来,室内一片温馨。

卧室未设桌案,只在南墙窗下放了一张红花檀束腰罗汉床,朱娘子正斜靠在隐枕上,看婢女柘枝把榻几上的花瓶拿下来,换了一个青玉雕白菜的摆件上去。

她叹口气:“它在那里摆得好好的,又碍着你什么事了,半晌不下的换它做什么。这个玉雕白菜是放在正堂的,放在内室也没人看。”

柘枝俏声与她争辩:“摆件是我下晌从物库里找来的,正堂那么多摆件呢,用不上它,在库里也是白放着。丫丫不懂事,天天在这里插花弄草的,我看着您也烦心。”丫丫是回宝应才买的另一个婢女。

“哪里就为它烦心了,我可没有那么小气。只是大郎,又误了晚饭。”朱娘子说着,又叹口气。柘枝暗地里吐吐舌头,还说不烦心,这两天尽叹气了。

原来自从那日袁澄说“外面多少好女孩”,她就开始悬心,好好的儿子,千万别被什么妖精带坏了。

前日忍不得,叫了平安进来问:“大郎日常,跟哪家的小娘子走得近?”

平安是回来宝应县才买的小厮,袁澄惯用的随从因都是扬州城里人,没有跟回来,才买的他。他看着上头朱娘子眼神严厉,也不禁吓,跪在当地一股脑地将袁澄、顾观月之事说了,从上元说到上巳,从同救金娘子说到十八学士,连“大郎后日去帮顾娘子买马”都说了。

朱娘子这两日就让人出去打听,卖花的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才知道儿子看中的,竟是个孀妇!朱娘子整个人都不好了,看见花儿就要叹气。再看今夜儿子没回来用饭,在哪里绊住了,还用说?

见柘枝归置好摆件,朱娘子又叹道:“不知道的,只当我是生人家小娘子的气,你们是知道我的,我哪是那样的人呢。大郎长到这么大,就没对姑娘家开过窍,以前在扬州去瓦子里耍,也只是个朋友喝酒他会钱的冤大头,并不与小姐们厮混。我哪天不盼他早日开窍,早日把新妇迎娶家来。”想到那该迎娶进来的“新妇”冯春鸢,朱娘子又头疼了。

柘枝忙上前站在榻后,替她揉着太阳穴,劝她:“娘子万不要再想冯家表姑娘了,大郎不耐烦。”

“谁说不是。亏得大郎与冯家的之前不热络——倒是晚开窍的好。可如今,他一开窍就就看上个小寡妇啊。那顾家小娘子,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不般配。若她没嫁过人,若她爹还活着,大郎看上也就看上了,说说是书香人家,勉强也能娶进门。可她家如今怎样?什么生计都没有,说是有个花圃,地实则是租的,又立了女户,还要养她娘,与大郎能有什么助力?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就算低头娶妇也没这么低的。”

这就是朱娘子的心声了,自己的儿子,家财无数又是初婚,断没道理娶个家底轻薄的寡妇。

“你明日叫李官媒来家,我要合计合计。”朱娘子扶着额对着柘枝说完,又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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