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袁宅里一阵闹腾。
袁澄惊讶得连表情都管不住，围着顾观月转来转去，傻不楞登想：这就有了？我这么厉害？月儿这么厉害？
简直没眼看。
丫头们都是没经过事儿的，惊奇地在一旁看着。
还是朱娘子，问着顾观月：“什么时候诊的？谁诊的？做不做准？”
不等她回答，转头又吩咐柘枝：“快去请闵郎中！”接着又吩咐静春：“快扶着你们娘子坐下。”
顾观月看她忙得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看一眼静春。
静春也有些懵，刚才回了房，正是她给顾观月把了把脉，觉得有六七分准，才与顾观月说了。
朱娘子这个状态，她要是刚才失手，怕要被骂死了。
顾观月小日子迟了快二十天，前两日一边忙一边觉得身体百般不适，心情好似也比往常易感些，因静春从前叫人辗转卖过几手，给个坐堂郎中做过一年婢子，手里有些准头，回来她便叫静春把一把。
这会儿见静春有些拿不准的样子，她就觉得自己嘴快了，该找个靠谱的郎中先看看。
朱娘子坐下，又问她：“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
转头嗔袁澄：“你媳妇都有身孕了，你还让她这么辛苦。城内城外来来回回的，还要去那等腌臜人家强出头。你两个都心里没点数。”
袁澄与顾观月对视，夫妻两个忍不住抿着嘴巴笑着递着眼色。
一时闵郎中来了，果然诊出来已有月余身孕，接过诊金笑着恭喜朱娘子：“娘子安心，令媳身康体健，您就等着过九个月抱孙子吧。”
顾观月深恐朱娘子拘着她，不让她去花满蹊了，有意问着闵郎中：“您看我平常坐马车可碍事？”
闵郎中笑道：“不走山路、正常驾车就不妨事，小娘子这身体养得好。”
打下这个伏笔，一家人就送着闵郎中出了厅堂，乐不及地安排去了。
朱娘子还要叫住袁澄一顿嘱咐：“你俩不肯分房睡，我也管不了，只你不许腻着你媳妇，孩子要紧。”
又要把她院里的一个婆子放在他们房里。见袁澄应了，才肯放他回去。
袁澄转回他们院子，进了小厅，见顾观月正坐在桌前托着腮，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便走来站在她身前，顾观月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腰。
离了众人的眼，小夫妻两个才有功夫坐在一起消化这个好消息。
一对准父母，都有些傻眼。不说袁澄，顾观月两辈子第一回嫁人，还没想过生孩子这回事呢。
袁澄手放在她小腹上，轻轻摩挲着，再三确认：“这就有了？”又鼓着嘴委屈道，“阿娘说，不能……不能……”
顾观月看他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偏做出个小孩子的样儿，心里柔得不行，还故意笑着推他：“你老实点，还未满三个月，我听阿姑的。”
她也暗暗有些后悔，婚后忘了避孕这回事，二人世界才过了三个来月，她也很想腻着袁澄嘛，只不像袁澄厚脸皮肯说出来。
自此，她花满蹊的事还是渐渐脱了手，大多交给凤霞，她自己大部分精力在花行的事务上，一月只回去三四回看张娘子。再有事，就让袁澄多替她跑几趟。
谁知过不两个月，凤霞又有了身孕，吴恒紧张得不行，日日护送她来回，连凤霞的精力也不大够了。
幸而蒋晴娘顶上了。她是个有心的，连算盘也学会了，凤霞只管着外面交际的事，日常账目就交到她手里去算，仍是静春一总再核。
如此安稳到了八月半。
忽一日，袁澄收到斯黎的信，又过十日，收到柳相如的信。
连着两封信，都说占城稻在他们公廨田已丰收，两个人都写了折子往上层层奏报，并都写到袁澄在其中的功劳。
柳相如那封信，最后写着：“……或是你我大功一件，且耐心等待。”
袁澄收到信，欣喜之余便去朱娘子试种的那块嫁妆田里看，果见北地那样的天旱，居然也有了不错的收成。
他见庄子上已安排收割，也没耽误，就急着回转宝应。
因路过花满蹊，便先来看张娘子。
张娘子见他来，先问元娘怎样，袁澄就说自己离家三天，走时月儿好好的，已不大害喜了。
又说起顾观月的舅舅来。
袁澄七月里带着张娘子，特特去了一趟扬州，见了那周内官。
张娘子虽不记得人名，真见着了，又觉得面熟起来。
周内官却直接道出了她的小名，果然是旧时认识的。她王府后院学刺绣时，周内官来找过她师傅。
两人叙了旧，周内官便悄与她说了，近些年他与故旧渐有往来，多数人都活得还滋润。她兄长疑心的事，实在不像真的，当年劫匪许就是流寇，不像是天家安排的。
张娘子回来，就又给北地写信。
此时岳母、女婿两人就盘算着：“若地址没错，也该回信了。”
正说着话，忽见晴娘进来，问着：“娘子安。菡香昨日说娘子这里有本《海棠谱》，我来借着看看。”
不待张娘子答话，又盈盈对袁澄一福：“袁郎君来了。”一把好嗓子，柔如莺啼，润地掐出水来。
张娘子也没注意这些，掩口不再提兄长，起身回房中给她找书。
晴娘就与袁澄说话，轻声问他：“怎地是郎君一人来？往日多见你与元娘一起。”
袁澄见张娘子不在跟前，便有意避嫌，淡然道：“路过。”
晴娘抿着嘴，欲张口再说些什么，见他冷淡，便有些踌躇。
一时张娘子出来，将书递在她手中，道：“看完了再来找我，都是元娘旧日常看的书，还有一些写花的。”
看着书忽想起来问袁澄：“元娘还说趁着有孕，写起花经来。前日我看孔师傅去城里，可是为了这事？大郎劝着她些，莫这么要强，就歇个一年半载的，好好把孩子养下来。”
袁澄听见问顾观月，灿然一笑，耀了人的眼，与刚才冷面截然不同。
回她：“阿娘放心，儿都晓得。月儿每日只在书坊两个时辰，再多我就不肯了，必要带着她去园子里逛逛。过几日我再陪她来，阿娘当面说她。”
晴娘见他两个热闹说着顾观月，凑不上别的话，于是趁空道：“两位慢聊，我这就去了。”
欲将眼睛看一眼袁澄，终究忍住了，低着头向张娘子浅浅一福，转身出来。
迎面见着菡香走来，扬着手里的书与她说：“那日你说的《海棠谱》，我找娘子借来了。”
菡香停下，笑着与她说话：“这都半个多月了，我当姐姐早借走了。”两人随意说了几句，便散开去。
此时已近日落，晴娘就在花满蹊篱门内的小径上慢慢走着。
一会儿听见马蹄哒哒走的声响，飞快地回头，果见是袁澄，牵着马正要离开。
她站在路中等袁澄走过来，低声问他：“袁郎君可是回城？天晚了，奴有些怕，可否请袁郎君陪着走一段？”
袁澄停了一停，拱手道：“家中还有事，身边没有马车供蒋娘子坐，怕不能陪了。蒋娘子何如在花满蹊住一晚。”
说着不待晴娘再问，他疾走几步，出了篱门，攀鞍上马而去。
晴娘扑在门框上，看他落日中挺拔的背影，像是披着一层光辉，黯然呆住了。
这是去一趟扬州城就解救了自己的翩翩佳公子，是人人皆知的“宝应四君子”之首，风流倜傥俊美无双的人物，偏是人家的郎君。
她今日算是没脸没皮，硬蹭着去说话，他却是真君子，可见自己是没有半分机会了。给他做个外室、做个妾的机会，恐都不会有。
想起哥哥前几日找来，劝她的话：“那百亩园的郝少东家，他家可算有钱吧？人长得也不赖，要你去做个妾，可亏了你？以前哥哥不对，不该逼你给个阉人做妾，郝少东家看重你是个能主事的人，这才来咱家提亲，正经有文书的呢。”
郝不同意与袁郎君相比算个什么，与他提鞋都不配。
可是，她也只有这种出路了。她年纪不小，身份尴尬，家里不是有底子的，略好些的人家谁肯正经娶她。
她有些意动，若如了哥哥的意，她也算重新有了家。女人，早晚得有个家，有个依靠。
可是……不甘心……且那郝少东，与元娘素不对付，还是再看看吧。
天渐渐暗下来，她看一眼空无一人的大路，慢慢踱回花满蹊。
那一头儿，袁澄进了家门，见过朱娘子，回到内室与顾观月见了面，先去洗沐了，换一身家常衣裳，才坐下来细细说话。
顾观月看他脸色似有不虞，趴在他肩上问：“累着啦？”
他才笑着说：“这算什么，回家见着月儿就不累了。我在想舅舅的事呢，阿娘心里急得不行。”
他是极明白的一个人，今日蒋娘子的作为有些不对劲，可也不值得与月儿说，日后远着就是。
夫妻二人牵着手，去主院陪着朱娘子用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