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的钟
《深藏》/春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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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宋妤抬手将渔夫帽往下压紧，她抱着画板匆匆赶往教室。
空气中流动着即将下雨闷热潮湿的气息。
台风登陆鹭岛前夕，街道上的商店已经关门，广告纸被风卷起四散在柏油马路边。
教学楼下，蓝花楹的花瓣落了一地。
经过楼道拐角时，那阵从海边吹来的风似乎要将她卷进去。她晃晃悠悠地避开通风走廊，吃力地搬起画板朝楼梯间瞄了眼。
北理大学韶华楼的钟声敲响，零星还有些学生往楼下追赶，或是几人抱团，撑着伞抵挡这闷湿的大风。
“宋助教！”油画专业四年级的学生正好从教室后门出来，看见她娇小的身影抱着画板和画架很是费力，于是走上前帮她接过画架。“今天真是麻烦您给我们上课了，要不是教授被困在狐尾岛，又遇上台风即将登陆，船也不能随便开，没法回来。好在能联系上您，不然我们这周的课怕是要耽误后面做毕设的时间了。”
宋妤累得深喘口气，道了声谢，站在走廊往教室里望去：“大家都在吧？”
“就剩陈思念的搭档游霁还没来，估计也是因为台风的原因航班延迟了，看样子起码要等一个周才回得来。”
她唔了声，听见教室内人声突然变得嘈杂，隐约有女孩子惊喜的诧异声。
“里头怎么了？”她放下画板，蹲在门口捡颜料。
那男学生扭过身将半颗脑袋探进教室，看了眼：“嗐，是人体模特儿。教授为了弥补我们，说是找了个黄金比例的男孩子给我们当绘画模特。”他压低声音，跟着蹲下，帮她一起挑颜料。“助教，您还别说，那模特长得是挺标志的。腿老长了，黄金比例没跑。”
宋妤嘴角弯了弯，心忖这黄金比列的身材可不常见，真要是个黄金比例那还得了，等会她也坐下来画一副。
“既然是这样，你们这堂课可得专心点了，你们教授花了多少大洋请来的呀？”她小心翼翼地撕开白色颜料的包装膜，用刮刀戳了会。全神贯注，慢慢放进颜料盒子里，生怕碰到其他颜色。
“不知道，教授只说珍贵得很。”他说。“估计又是他什么朋友的儿子吧。”
身后的风刷刷地刮着，蓝色花瓣顺着上升的气流飞到走廊，在她脚边盘旋，最后落在裙边。
她低头一瞥，有道黑影压了上来。
后背响起一道冷酷的声音：“你们蹲在这儿干什么？”
蹲在地上的俩人同时抬头，男学生瞪大眼：“游霁，你不是航班延迟了吗？你怎么回来的？”
宋妤只瞟了一眼，垂头继续挑颜料。
游霁眼皮往下一耷，盯着宋妤的后背。只见她渔夫帽下若隐若现的后脖颈戴着条项链，裙子薄得似乎能看见她内衣带子的勒痕。
他猛然抬眸，一脚踢开已经挖空的颜料盒，双手插兜，语气不耐烦：“我游泳来的不行吗？别挡路，让开。”
这语气是吃了炮仗吗？
男学生一听，忍不住调侃：“行啊你小子，还他妈游泳来的，你以为湾湾海峡是你家啊？一脚就能跨进来，听你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游太平洋来的呢。”他说完又顿了下。“嚯！还别说，真是一家人。得，给您老人家让道，赶紧进去吧。陈思念等你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宋妤盖上颜料盒子，摘下渔夫帽准备站起来。不料俩人突然撞到一起，她无奈地撇开头，眉头一拧：“管你蛙泳来的还是狗刨来的，见到人怎么不打招呼？”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拽样儿，到底是谁给他评的北理校草这种头衔，这臭脾气分明就跟个地痞流氓似的。“叫人。”
游霁收了表情，直直站好，朝她弯腰鞠躬九十度，乖巧道：“助教好。”
男学生张大嘴，脸上挂着愕然的表情：“......”
装乖是吧？欺软怕硬是吧？
他刚才不是很嚣张吗？
宋妤点头：“进去吧。”
里头声音越来越大了，她瞅见画板座位上只坐着几个男生，除了陈思念以外的女孩子都聚拢在教室台前围成一圈。
看样子是在近距离观察人体模特，或者是说，她们对帅哥和黄金比例很感兴趣。
她听见身旁的游霁不满地啧了声，在墙角找到了自己的画架搬到众人的后方。陈思念一见到他，立即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连忙招手：“游霁！这里，我给你占了位置！”
众人闻声，听见游霁的名字声音瞬间戛然而止，扭头看向他。
这个暴脾气二流子居然来上课了，不好惹，赶紧溜。
那反应就像是老鼠碰见猫，装死的装死。
纷纷假意看不见他，也不敢与他对视。
再望向教室门口，见到宋妤的一瞬，众人又像是在濒死边缘喝了一碗回魂汤，脸上冒出喜色。
“宋助教来了！”
“卧槽！奈斯，我终于不用再看教授的眼色了！”
“就让那老头子困在狐尾岛这辈子都上不了岸算了。”
“哇，你好歹毒，我要给老头儿告状，让你毕不了业！”
“喂，华仔，别搞行不行？”
宋妤：“……”
宋妤提着画板，招呼学生们回到座位：“大家都知道台风即将登岛了吧？这堂课上完之后，一定要仔细检查好门窗，别让自己的作品被狂风暴雨给刮坏了。教授没回来之前，暂时由我来代课。”
话音刚落，就有学生开始附和。
“助教我能不能把作品搬回家继续画？我怕时间来不及，下个月初就要交作业。”
“是啊！两个周的时间根不够，我光铺大色块也得要一天。”
“没错啊，最后的作业影响学分，我们还得做毕设，实在挤不出来时间。要不您通融通融，帮我们跟教授说说情呗？”
宋妤偏头看了眼外面，见那蓝花楹的树冠已经快要成了个地中海，花瓣都掉没了，顿道：“今天的风实在太大，如果把画板和画架都搬回去可能不太现实。”她黑溜溜的眼珠一转，“这样，下课后我给教授打个电话，申请让他宽限几天你们交作业的时间，你们觉得呢？”
几个学生一听，确实见外面的风太大，这意味着搬动画板也有风险，故纷纷应了声。
“言归正传，你们赶紧开始画吧，这次要画的内容教授已经布置给你们。有什么构图或者是色彩方面的问题不懂可以来问我。”她从走进来到现在没看模特一眼，此刻又背对着他。现在任务已经传达，想着是时候该看一看让众人都爱不释手的黄金比例长什么样儿。
底下渐渐响起铅笔在纸上刷刷的声音，有人习惯直接用画笔勾线，有人喜欢用铅笔，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乱哄哄的。
她撩开肩上的头发，低头将画架支起来。
弄了会，怎么也找不见三脚架上的螺丝钉。
宋妤在地上寻找螺丝钉，似乎有人从座位上站起。
画凳滋啦一响，所有人手中的笔停顿在画布前，气氛异常诡谲。
不是一声，而是两声。
更让人震惊的，不仅是那熟悉的身影朝宋妤走去，连同中心坐着的模特也一并起身走向宋妤。
陈思念在后面脸色一沉，将油壶扔进洗笔筒。双手抱臂，不满地看向游霁。
“用这个。”
“给你。”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宋妤蹲在地上仰起头，在看清面前的那个男人的一霎，恍惚时间倒回他们还在浦屿一中上学的日子。
只见他身上穿着老汉背心，头发稍微凌乱，有点长。一双清澈的眼睛眸光流转，他垂眼盯着她，俩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到一起。
死一般的沉寂，无人出声。
这个模特，黄金比例的男人，竟是她高中暗恋了三年的学长。
她尴尬地扭过头，也不知道为何更衣室里那么多模特的衣服素材，偏偏给他搭配了一件老汉背心。
是谁想出来的点子，真损。
宋妤站起来，急忙对着模特压低声音说：“你快回去。”
庄砚没动。
她又转身看向游霁：“你也赶紧回去，别耽误大家时间。”
游霁也没动。
宋妤再看向众人，大家表情夸张，有瞪眼的，有吃瓜的，有嗑到的，甚至还有在场拍照片的。
她盯着两人手心的螺丝钉，同时接过，蹙眉道：“可以回去了吗？”
游霁冷脸扫了眼庄砚，扭头走回位置。
庄砚轻轻嗯了声，临走前用特别小的声音对她说：“好久不见，阿九。”
好久不见，阿九。
时间穿梭，指针反向旋转，那首歌的前奏在脑海中回响。
浦屿中学外的法国梧桐大道交汇处，川流不息的车辆堵在学校前的红绿灯路口。
人群接踵而至，白蓝条纹的校服映入眼帘。
校服后背大大写着——浦屿一中。
卖气球的小贩和发传单的地推隐在拥挤的人潮中，宋妤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心心念念的背影。
他是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是她不敢与外人提起的一见钟情。
情不自禁，多看一眼就会脸红。
学校广播站放着音乐，她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芒果树听了许久，自言自语嘀咕着问：“哼的什么呀？”
根本听不懂。
南方的学校走廊是开放式设计，从这一头连到那一头，上下贯穿，左右都有楼梯。阳光洒在她干净白皙的脸蛋上，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阴影。
宋妤眼睛微眯，忽然听见走廊下方传来一声清爽的男声：“是拼音字母。”
她探出头往下看，男生也跟着探出头。
俩人遥遥相望，静默片刻。
男生深邃的眼神投向她，嘴角噙着点点笑意，乌黑的头发被风吹动，他露出额头。
倏忽间，那蓝白色的短袖在阳光下变得有些刺眼。
宋妤猛地后退一步，飞快地奔向教室。
心情微妙，她背靠着教室墙壁感觉嘴唇发干。
那是谁？
刚才心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