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回到房间,齐靖径直从床头柜上拿起部手机。黑色的iPhone,没手机壳,上边俩角磕碰的宛如被狗咬了,用了很久的样子。
就是舒淳落在酒店的那部。
齐靖的助理小文第二天在房间地板上发现的,战战兢兢地交给他。
站着的男人浑身散发着阴沉戾气,一脸沉郁的接过。
随便试了几个密码都打不开,将手机扔给他,让他一个小时之内找个工程师把锁给解了。一个小时后,齐靖拿到手机,一开始还想着偷看别人的隐私确实不大好。
可一想到她给自己下药,还让他丢了面子。
就一点儿都不心虚直接打开了相册,风景照居多,也有一些自拍。
翻着翻着看见一张在海边露天餐厅的照片,从角度看应该是别人拍的。
女孩穿着黑色吊带背心,长发被风肆意吹拂,手中的高脚杯里还有少半杯酒,应该是有些微醺,脸微红,身后的海岸被玫瑰粉的夕阳映衬着,巧笑嫣然。
齐靖从兜里掏出手机,将照片隔空投送到自己手机上。
从头翻到底相册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退了出来。
点开微信的标识,舒淳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几乎所有的讯息都留存在手机中。
往下滑动翻看着,突然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男人的手顿了几秒,皱眉点开。
是个三年前的群聊,里面除了舒淳还有四个陌生人,准确地说是陌生男人,聊天内容也很匪夷所思。
在过去的时间里,舒淳每周艾特一个人,字样是“酒店加门号。”
齐靖向上翻阅看清楚了大概,蓦然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小白兔呢,原来是大尾巴狼装的。”
随后将证据自己拷贝了一份。
下一秒接到了顾佩欣的电话,早就忘了今天和她有约,正赶上今天忒烦。
但他也的确吃女人细声的哄劝,就应了。
没想到刚下电梯往化妆室走着,看见舒淳拿着衣服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走,他快人一步在里边儿等着她。而他今天压根儿就没想着要提手机的事,毕竟对这种比较机敏且略有心机的女人,狠招要往后放放。
他得憋个大的。
果然不出所料,他又被算了一卦,狼狈得很。
无所谓,证据在手,这床她就是不想上也得上。还得是自愿的,乖乖的迎难而上。
-
一个礼拜后,《栗子花》开机。
冬天演的是夏季的戏份,远远就能看见舒淳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夏季制服。
嘴边的空气泛着白雾,太冷了所以不停地跺着脚。
室内的戏还好,不怎么遭罪,起码北方还是有暖气的。
就是一拍到室外戏份的时候,无论是主演还是群演都不容易,因为要最好的体现是夏季,所以一般先会让演员们嘴里含着冰块,拍的时候再吐掉,这样说台词的时候就不会有明显的白雾。
中午休息的时候,太阳出来一点儿还比较暖和。
舒淳一个人在用餐车上边看剧本边吃饭,没注意有人上来车门关闭发出声响,才抬头瞧了一眼。
来者不善,是齐靖。
她知道终有一天要面对他的,但没想到这么快。
把剧本往旁边一扔,短款校服裙下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你怎么来了?”
“作为投资方,我不能来探班吗?”男人眼底泛着意味不明的笑。
舒淳没什么反应也没什么表情,就看着他下一步能有什么动作。
“更何况,我今儿个还专门给你带了一礼物。”
齐靖眨眨眼,“保你喜欢。”
说着坐在她一旁的空座位上。
从衣服的内兜里掏出一部手机,齐靖看着女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立马站起身就要抢夺,他早就料想到她的反应,手臂往后仰舒淳差点摔在他身上。
“甭着急,我会还你的。”
压着她的肩膀,强制让她坐回原位,把手机放在桌子上。
舒淳的脸上略有愠气,化着淡妆透着一丝稚气,白净的脖子。乍一看还真像个高中生。
她不知道今天齐靖的这出是什么意思,这么好心的来一趟,就为还个手机?
他倒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藏着掖着是没必要了,于是从侧兜掏出自己的手机。把聊天记录的文件点开。
“但是,我发现了件事儿,挺拿不上台面的。”
把手机屏的那一面摆在她面前。
“没想到舒小姐喜欢和不同的男人上床睡觉啊。”
舒淳瞥了一眼,没有多大的反应,挺平静的。
眼眸微垂,但下一秒亮亮的眼睛盯着男人,巧笑倩兮。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齐少爷一贯的作风吗?”
他知道舒淳是在点他,不过她没这个资格。
“看来你还是没搞清楚情况,我现在是在威胁你,懂吗?”
“你想干什么?”
“也没想干什么。”男人双臂舒展慵懒地靠在座位上,翘着二郎腿斜嘴一笑,“把这图随便给个媒体,甭说火一阵子了,你能火一辈子。”
奸诈,无耻,卑鄙小人。
舒淳在心里把能想到的词都骂了一遍。
女人敛了敛笑,揉了揉眉心。
“舒淳,有的时候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又不是什么仨瓜俩枣,答应我有这么难吗?”
这时候齐靖倒是显得很真诚。
舒淳冷笑一声,“齐少爷还挺执着,得不到还真是善不罢休。怎么,我要是不答应你还真准备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可我现在马上就要得到了。”
“...”典型的蹬鼻子上脸。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半个月。”
舒淳没说话,默认了。
齐靖用手捏了捏她的脸,“我等你。”
男人心满意足地下了车。
车里就剩下她一人,长舒了口气。
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微信重新登录了一下。她在丢手机的第二天中午才想起让木木重新买了一部,新手机里的微信只有新消息。
点进那个尘封久远的群聊。
-
三年前,高三。
她精神压力很大经常晚上做噩梦,没有安全感。
半夜清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就睁眼等着天亮,枕着手臂,慢慢看着太阳从宿舍缠满铁丝网的窗户上升起,远处的天边泛着鱼肚白。
又是新的一天。
五点二十,下床拿着洗脸盆去水房洗漱。
每日如此,后来放假回家的时候。在去补习班的路上,她总是会路过一个红瓦房顶,周围种满花的建筑,上面的金属牌子,雕刻写着“山香”,是一个心理咨询室。
那她天鬼使神差的进去,翘课了。
前台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声线温柔,软绵绵的。
“你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
女人注意到舒淳眼镜后略带疲惫的双眼,校服短袖和身后红色的背包。
“是咨询心理吗?”
“对。”
“好的,请先在沙发上稍微等一下,我帮您安排一下咨询师。”
“嗯。”
舒淳迈步走向一旁的休息区,米白色的沙发,她背着书包直接陷在沙发里,还挺舒服。
过了一会儿,那个漂亮的女人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她没喝,盯着玻璃杯中因为惯性晃动的水面,冒着热气。
她还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清香,可能是那个漂亮的女人身上的,像是花香,很温暖的味道但很陌生。
舒淳发着呆,看着眼前白色的艺术桌子上摆着几个小型的古希腊人物雕塑,一旁的水晶花瓶里插着不知名的花。
哦,那股清香也有可能是这东西散发出来的。
“你好,咨询师准备好了,跟我来吧。”
她起身,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一仰而尽,用手臂擦了擦嘴角的水渍,跟着女人往里走。
她默默的看着女人的后脑勺,棕色的波浪长发顺滑极了,发质真好,不像她有略微的自来卷,吹干头发后炸的要死。
走到一扇白色的木门前,女人敲了敲门。
“请进。”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沉。
舒淳进门,漂亮女人关上了门发出“咔哒”一声。
没等男人说话,她很自觉的坐在办公桌前的待客椅上,没有外面的沙发舒服,她想。
“你好,医生。”
桌子前的男人,带着银框眼镜显着有些儒雅,三十来岁的样子。浅蓝色的衬衣外面套着白大褂,第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医生,倒像是个在实验室搞科研的。
如沐春风的笑了笑,眼睛弯弯的。“你好。”
“先问你几个小问题登记一下档案,好吗?”
“嗯。”
“你叫什么名字?”
“舒淳。”
“年龄”
“19”
“职业”
“学生”
“怎么会想起来心理咨询呢?”
“心情不好。”
男人抬头看了一眼女孩,她没有任何的表情,两人甚至都没有眼神的交流,舒淳一直盯着那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写写画画。
「注意力分散」男人又在纸上加了一条。
“这种情况持续多长时间了?”
“不清楚,可能我出生到现在心情就没好过吧。”
「习得性无助」又添了一条。
“最近生活好吗?”男人合上笔盖。
“不好。”舒淳思索了几秒。
“一直失眠,很难入睡,容易做梦,反胃恶心,头晕。凌晨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很焦虑,很难过,很容易患得患失,很暴躁,控制不好脾气,想逃,想逃到一个无人区,只有我一个人的那种。”
舒淳盯着男人。
男人也盯着她,背靠向身后的座椅,几秒后轻笑着开口。
“有的时候放纵一下也不见得是坏事,尤其是弦绷得太紧的时候,容易断。你还是个学生,压力大是很普遍的事,但是每周留给自己一点时间放恣也不为过,想想你这周末最想做的一件事。”
“纵欲算吗?”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想到她还是个学生,随即严肃。
“性行为虽然有一定的解压和助眠效果,但是我认为你现在并没有克制的能力,极容易纵欲过度,影响身心健康,所以还是要规范生活。”
舒淳乖乖地点点头。
“想想有什么是你最想做的,今晚就可以尝试一下。”
“好的,谢谢你。”莞尔一笑。
随后,出了咨询室。在前台交了钱一小时二百五十块,这他妈心情不好还挺费钱的。漂亮女人给了她一块棒棒糖,谢过,推门而出。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补习班门口,她抬腕看了看表,还有十五分钟下课,不进去了。
低头一直盯着鞋尖,她喜欢穿鞋头奇奇怪怪的鞋子。
有的时候是非常尖的那种,有的时候是很方的那种,但她不喜欢穿圆头鞋,像小孩子穿的大头鞋,幼稚。
发呆的功夫下课了,学生陆陆续续从门口涌出。
一个高个子男生,很引人注目。
修长高大的身形,白色的半袖有些宽大,灰色的运动裤,踩着一双篮球鞋。凌乱的刘海在眉眼间低垂着,很帅,但嘴角没有笑,看着有些高冷。
来来往往成群结队的,他独自一人。
一中的季呈,和她一个英语班的,俩人没什么交集。
舒淳就默默的跟着他,走街串巷。
一直到他家门口,男生才回头瞅了她一眼,有印象,去补课班第一天就有印象。
皮肤很白,白到一个班放眼望去,一眼就能看见她。
长得像是学习很好的样子,很乖,实际并非如此。总是坐在后排和三中的几个学生嘻嘻哈哈的,扰得他心烦。
“跟了我一路?”季呈挑眉。
“嗯”
“你今天没来补课。”
“没有,我去看心理医生了。”舒淳如实回答。
“生病了?”
“嗯。”
“有的治吗?”
“有。”
“怎么治?”
舒淳看了看他的眼睛,他是真想知道。
笑了笑,“和你睡觉。”
季呈怔了怔觉的有些荒唐,但没表现出来。
后来俩人真去开了房,只是睡了个觉,没别的,手没摸,嘴没亲,爱没做。
最多就是俩人面对面侧着睡,暗夜中看着彼此的眼睛,没说话。
但之后去了学校,她的那些心里情况确实有在慢慢变好,每晚睡的很稳。
所以每周和男人睡一次,放纵一下不为过。
但她的确有一些要求,不是随便一个男的都可以,最后只有群里的那四个能给她带来足够的安全感。等到上了大学,去了外地,这个群也就慢慢被新的人生淹没了。
但她的病并没有被医治,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完全爆发,具体程度她不清楚,没人清楚。
一颗恶种就这样被忽视的埋藏在了肥沃的土壤里,吸收来自外界的爱和养分,生根发芽。
吞噬她,折磨她,或许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