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秋深露重，夜半黎明。
顾妱从噩梦中惊醒，慌乱地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环玉，枯瘦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样，感受到熟悉的纹路，她心底压着的那块大石幡然落地。
她本是顾家遗孤，后得恩人相救，安隅半世无忧。
谁料皇权更迭，顾家叛国之罪翻案，新帝举国之力寻找顾家后人，恩人得知后告诉顾妱真相，并把选择权交到她手上，
深思熟虑后顾妱选择回到京都，哪怕拼了她这条烂命，也为还顾家一个清白。
顾妱眼神空洞，抬手感受从半掩的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她看不到窗外萧瑟的枯树，看不到落满青石地板的大雪，也看不到门外雪中凉透的热血。
事发于半月前，新帝梁宣封顾家遗孤顾妱为后，朝堂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就连昔日与顾家交好的御史大人都持反对的意见。
奈何梁宣称帝本就踩着万人骨上位，浑身戾气我行我素，不顾群臣反对执意要娶顾妱为后。
自那日起，顾妱便成了妖颜惑主的不祥之人。
顾妱闭上眼，细数入京一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那日入京后，梁宣早已等在城门处，那番急切的态度让顾妱心里的决定更为清晰 。
她当年逃亡时受了重伤，这些年一直靠着恩人送来的药吊着性命，但自从她入京后，恩人的药就再也没送到过她手上。
顾妱入宫后，病痛日复一日地折磨她的身心，太医院的人来了又走，口口安慰，那些安抚背后是对她命不久矣的怜惜与庆幸。
“红缨，你在吗？”
今日便是封后大典，顾妱赤脚踩在地毯上，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红缨是她身边的侍女，往日这时候，顾妱都能够得到红缨的回应，可今日她却听不到红缨的回应。
“红缨？红缨——”
顾妱突然停在原地，神色慌张地想要后退回去，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腕拉住，梁宣早在顾妱醒来之前就站在那里，顾妱醒来后的所有举动梁宣都看在眼底。
他在黑暗中笑出声，却神色晦暗看着顾妱，“皇后，你在怕什么？”
梁宣此刻如同一个疯子，偏执地、执拗地想要追寻一个答案，顾妱不明白他的意思，空洞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他，瑟瑟发抖的身体是她最好的回答。
她在怕我。
这是梁宣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
顾妱的腕骨被攥的生疼，但她不敢叫出声，她怕面前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动作来。
“陛下，请你放开。”
梁宣眼底猩红一片，上前一步扣住顾妱的腰，强制她贴向自己，“妱妱，你在怕什么？怕我杀了你吗。可我又怎么会伤害你，你本应是朕的皇后，你为何要怕我？”
“不，你放开我……”顾妱声音带着哭腔，想要挣脱梁宣的掌控。
奈何男女之间力量悬殊，更别说梁宣此刻正在疯魔的边缘，他步步紧逼，顾妱步步后退，两个人都在对方的底线上来回试探真心。
顾妱与梁宣自幼一起长大，天生一对的青梅竹马，若不是五年前那场变故，二人便是京都令人惊羡的神仙眷侣。
可人算不如天算，顾家惨遭灭顶之灾，梁宣被先帝发配边疆，二人分别五年，重逢之后却是云泥之别。
这叫梁宣心中如何不忿，他昔日里放在心尖上疼的宝贝，现在变成一个处处担惊受怕看不见光的笼中雀。
谁能来告诉他，为何命运如此不公。
“我宁愿你大闹一场拒绝，也不愿看见你这般逆来顺受的样子。”
梁宣闭上眼，温热的嘴唇贴上顾妱的额头，“你该是九天翱翔的凤，不该做凡尘之下的雀。”
顾妱本来反抗的动作逐渐变弱，她睁着失去神采的眼睛“看”向梁宣，“陛下说错了，顾妱是罪人之后，又怎配与凤凰相提并论。”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也推翻了顾妱五年来给自己建立的所有希望。
梁宣此刻恢复了理智，将顾妱的手放在自己嘴边一下一下轻啄着，依靠窗外洒进来的月光观察顾妱的表情，却没有得到想要的情绪反馈。
“妱妱，你永远是我心里最骄傲的凤凰，别让我失望。”
梁宣走后，顾妱松了口气跌坐在地，一脸嫌恶地用裙摆擦拭自己的手背，方才被梁宣亲手的时候她强忍着给他一脚的冲动，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该死，怎么还是老样子，梁宣这个畜生怎么还活着？”
顾妱在无人的房间轻喃出声，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刚刚她浑身颤抖的样子被梁宣认作害怕，真是笑话，她顾妱活了二十年，怕字怎么写的她都不知道。
顾妱熟练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在床上，不可否认地是她又重新回到这个时间段，幸运的是封后大典还没有举行，那么她就还有时间在百官面前杀了梁宣那个狗贼。
“没关系，大不了这次失败死了就是，老娘又不是没死过。”
顾妱一边给自己腿上绑上锋利的金簪，一边给自己灌输不能手软的信念。
她已经被这反复的复活折磨到麻木不仁，谁也阻止不了她想要宰了梁宣的决心。
哪怕梁宣不是谋害她亲人的凶手。
哪怕梁宣没有参与那些事，既然他们曾经换过婚贴，那他也该去陪着自己一起下地狱。
一月前，顾妱在固定时间重新活过来，眼前的黑暗还是不太习惯，她麻利地擦掉自己嘴角的血痕，一把扬了放在自己床边的“苦口良药”。
那个该死的所谓恩人在她第一次决定回京的时候给她喂了一嘴的毒药，然后她就陷入了该死的无限复活中。
顾妱第一次复活的时候还不太熟练，傻呵呵地以为自己只要回了京都就没事了，谁知道京都才是吃人的地方。
她走路被人绊倒磕到脑袋摔死、吃饭被人毒死、甚至喝水都能被呛死等等一系列死法，顾妱想的到想不到的死法都统统体验了个遍。
直到顾妱实在是受不了怒摔药碗冲天骂娘，似乎这样才避免了在回京的路上意外死亡。
结果没想到方才毒发身亡，直接跳过了回京前的所有流程，来到大婚前。
现在的顾妱已经不是以前的顾妱，她在无数次死亡中摸到规律，只要她撕开循规滔距的外皮，不按常理出牌的话，那些阴沟里老鼠的行为就杀不死她。
冷风裹挟着一股血腥味从窗户缝中钻了进来，顾妱知道，这是幕后之人给自己的警告。
远离梁宣，她就会躲过灾祸。
“想让我放弃，让你们继续利用他？做梦！”
红缨的尸体早就冰凉刺骨，顾妱有些唏嘘，作为一个刺客，红缨的表现简直是差强人意，明明有无数次机会一刀杀了她，却看在她是个瞎子的份上心软。
顾妱如此惊天的心态，被红缨知道怕是会被气吐血。
帝王大婚的流程异常繁琐，工部却在梁宣的强烈压榨下在半月时间里将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顾妱房里那件嫁衣，是梁宣五年前就准备好的。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们便是史书上恩爱两不疑的少年帝后。
“陛下，您该启程了。”
福安弯腰询问坐在台阶上的年轻帝王，梁宣幼时他便在身后看着，记忆里那个小豆丁已经成长到威震四方的陛下。
梁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不甚在意的询问：“福安，皇后如何了？”
福安看着梁宣别扭的关心，不由得在心里叹口气，这俩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不得不说他们登对，就连这口是心非的模样都像的很。
“姑娘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暗卫说姑娘在腿上绑了根簪子，想着在大典上给您脖子来一下。”
梁宣：……
梁宣颇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表示随她去。
顾妱端坐在镜子前，任由侍女为她梳妆打扮，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算是打扮成花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侍女为顾妱插上最后一只凤簪，发出一声由衷的赞美，“娘娘如此美貌，放眼全京都都没人能比得过您。”
顾妱从不在意这些恭维的话，而就在下一秒，从门口传来梁宣的声音：“朕的皇后，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
顾妱：……
究竟是谁给他的自信，是他浑身上下的胆子吗？
顾妱嘴角一扯，似笑非笑，“陛下当真是好大的口气。”
自从顾妱反复复活以来，她浑身上下都长了刺似的。特别是在面对梁宣时，更不会给他脸面，若是能让梁宣出丑，顾妱简直做梦都能笑出声。
身边几个侍女在顾妱出口讽刺那刻，浑身的血液几近冻结，生怕梁宣震怒将她们灭口。
谁知梁宣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弯下腰与顾妱脸贴脸看着镜子里，眼底的迷恋几乎化成实质，“妱妱，开心吗？对于接下来的大典。”
顾妱笑的眼弯弯，甜甜开口：“当然开心。”
特别是在要杀你的时候。
侍女们松下一口气，互相看了眼后，其中一个承接姐妹们的希望鼓起勇气开口：“陛下，吉时快到了，按照规矩，新郎官与新娘子婚前不能见面。”
梁宣直起腰，不轻不淡瞥了眼那个侍女，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在地面求饶：“陛下饶命，是奴婢说错话了，还请陛下恕罪。”
“啧——”顾妱不耐烦地出声，心想梁宣果然是个畜生，小丫头说了句无伤大雅的话都能要人家的命。
梁宣当即黑了脸：“起来！朕什么时候要杀你了。”
顾妱摸索着站起身，然后把手一伸，梁宣自觉地把手递过去，刹那间只感觉到从手背传来钝痛，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他的皇后在笑盈盈的掐他的肉。
行吧，皇后都发话了。
“起来吧，你们都先下去，朕和皇后有话要说。”梁宣眼睛直勾勾看着顾妱，惊喜溢于表面，他很喜欢顾妱如此招人的小动作。
顾妱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她长久处于黑暗中，听觉灵敏了许多，她清楚的听到梁宣忽然变得激动的呼吸，瞬间松开了掐他的手。
“梁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畜生。”顾妱精准地揪住梁宣的衣领，咬牙切齿。
她不过就是掐了他一把，谁知这厮的竟然兴奋了起来。
梁宣一把抱住她的腰，兴奋地低头去蹭顾妱的鼻尖，眼底癫狂带着惊喜。
“妱妱如此勾人，朕此番乃是情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