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毓和把林风致拉到一边，叫她帮忙看着幽都，有什么事情及时通知她。小姑娘满口答应，还未做事先论起功赏来了：“要是我把幽都看好，你能不能把带我再游一次忘川？我上次还没有看够呢。”
林风致抓住她的手臂摇啊摇，鼓起腮帮子，一双大眼睛眨了眨。
忘川河畔，奇花异草，怪石嶙峋，虽然诡异，但也算是四海八荒难得的奇景。河水赤红，饲养着食魂恶鱼，加以特殊的结界，镇压着无数恶鬼凶煞。忘川河乃是幽都重地，没有她的手令断然是进不去的。
毓和弹了弹她的脑袋：“我可没教你事情没做就要论功行赏。”
林风致捂着脑袋，瞥了一眼正在向诸神道歉的黄旭一，压低声音：“我还以为龙王都是龙头人身呢，没想到他还怪好看的，就是长得太妖艳了，像忘川的曼珠沙华一样。”
“什么都像曼珠沙华，你上次看到那个谁来着，也说他像曼珠沙华，神界可不缺美人，我的曼珠沙华可是稀罕物。”毓和道。她睨了眼黄旭一，不过像他这样对她胃口的美人倒是真的少有。
“说起这个，你要是不愿意陪我游忘川的话，那你送我一株曼珠沙华总行了吧。”林风致傻乐着，似乎那火红的花儿早已到手。
“你倒是会提要求。”曼珠沙华乃是幽都特有的灵花，稀少且只生在黄泉路两边，对神仙元神修炼颇有好处，多少人来求，想用珍宝换上一株，她都没有答应。
毓和道：“你先把幽都给我看好，别让玉帝老儿给我弄得乱七八糟，到时候你要什么再说。”
吩咐完幽都的事情，毓和这才松了口气，走到黄旭一身边。
“弄完了？”黄旭一问。
毓和点点头，看着他有些泛白的面庞，关切道：“你今天陪着我跑来跑去，伤没事吧？”
“无妨。”黄旭一摇了摇头。
“如果你受不了了，我可以自己去水牢审问魔头。”毓和提议。
黄旭一眼神晦暗不明，小声地嘀咕一句：“不好。”奈何毓和走神没有听见，反问他：“你刚刚说了什么？”
“毓和至尊待每个人都那么好嘛？哪怕是……”他顿了顿，一双眼睛清澈透亮盯着她，“第一次见。”
毓和睖睁着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眼波流转，缓缓道来：“小龙王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个医者？我救了你，你是我的病人，我自然关心你。”
哪怕她救的是自己的冤家对头，她依旧会出言关心对方身体。
“嗯。”不知道是不是毓和的错觉，黄旭一听罢这句话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耷拉起脑袋，眼里的光褪去，没有了神采。
毓和揉了揉眼睛，定眼一看，必定是自己的错觉了，他正抬头挺胸地和自己并肩而行。
她暗暗打量着他。一千多年不见了，他还是爱穿这死气沉沉的玄色，一点儿朝气也没有。不过胜在人模样好看，琼林玉树，再丑再土的衣服也能给他穿得艳美绝俗。
毓和砸吧砸吧，林风致说得倒是挺对的，黄旭一妖治，要是他穿一身红色往忘川桥边一站，那些鬼啊魂啊哪里还有心思看什么曼珠沙华，都被钩着去看他了。
哪有人会不爱美人。
昔年她都差点要为这美人断了取护心鳞的想法。
毓和正耽溺于美色，没太注意前方是什么。只听见身边人叫了声：“小心。”
“哐”的一声，她直直地撞到了梨花树上。霎时间，梨花如雪，簌簌地砸了下来，黄旭一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高抬起手臂，像是在她头顶支了一把小伞，替她挡住了落下的花瓣。
毓和仰头看去，她知道这个角度看人不好看，可黄旭一不一样。他一袭玄衣立在落花之中，纵是给她挡花也是长身鹤立，脊背挺得笔直。
她瞧去，那睫毛纤长浓密像是两片小扇子，扑闪之时露出那双含春带露的赤眼。见她看着自己，他垂眸也看向她。
星眸流转，顾盼生辉，万种风情，乱人心曲。
顷刻间她连呼吸都忘记了。她竟找不出话来形容这一幕，只觉得平日里素白的梨花都不单调了，一瞬间好似有了别的颜色。
她本就好色，见如此美色自是看痴了。
黄旭一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理了理发丝，摘下几片花瓣落叶，问：“怎么了？”
毓和回过神来，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要跃出心房。她轻笑一声：“我以前只见过花称人媚，还第一次见人称花娇。”
她不掩饰自己刚才的惊艳，道：“我在幽都之时，诸神皆道天帝丰神俊朗，乃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我今日见了小龙王才知道，往日那些人竟都是在说瞎话唬我，小龙王才是真的风华绝代、神界绝色。”
黄旭一失神地盯着她，那张脸上漾着笑意，眉眼弯如轮月，一点心虚与假意都见不着。他握了握拳，大拇指抵在中指上用力一压，指腹下的那像水一样泛出来的疼痛叫他清醒了很多。
他低头一笑说：“毓和至尊可真会折煞小王，小王……”
“呆子，我说了你就接着。”毓和娇嗔地打断了他，双指并拢像训小孩似的敲了敲他的额头，见他捂住额头吃惊撇嘴，她咯咯作笑，“我不是说了别打官腔，怪难听的。”
黄旭见她笑得开心，便也跟着勾起嘴角，揉着她敲过的地方，淡淡一笑。
毓和抬眸便撞上了他嘴角的笑意，蓦地想起昔日在云海幻境中的一幕幕，她猛然意识到今天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立刻收敛起笑容道：“抱歉，是我没分寸，把你当成了风致那娃娃，轻浮了。”
黄旭一的笑容只能僵在脸上，刚刚还笑得流光溢彩的人儿现在灰头土脸，像只被遗弃的小狗。他拽住了毓和的袖口。
她以为一千年了，自己也该都忘光了。可他这么一扯，肢体记忆又弥漫出来，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想要抬起，去□□他的脑袋。
可我不是夏纨纨。毓和告诉自己。
今日是毓和和黄旭一认识的第一天，毓和不会敲他额头，不会和他调笑，更不会揉他脑袋。
毓和与黄旭一不该那么熟稔。
毓和叹了口气，拽回自己的袖口，故作低吟：“先去审魔人吧。”
两个人到了龙宫水牢。
玉帝让毓和审讯魔人倒是找对人了。幽冥十八重地狱对应十八种酷刑，下油锅、刀山火海、抽打折磨这些对于她而言都是司空见惯、信手拈来。
没想到一见面，这魔人便朝黄旭一的方向啐一口，破口大骂：“枉我以为你龙王英雄豪杰，没想到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昔年神界以谋害同僚的莫须有罪名将龙族放逐人间，导致龙族遭到人间修士屠杀，全族几乎覆灭，你不报仇，却还替仇人做事，你有何颜面面对你死去的同胞！”
说起来，龙族流放这件事情其实还与她有关。
毓和虽然有些心虚，却见不得美人受辱，没等黄旭一反驳，她先开口了：“你骂人也不要口水横飞，令堂难道没有教过你嘛？言语不使唾沫出口乃君子也。嘴上倒是满口仁义道德，自己都不是君子，自己都做不来，还要责怪别人。”她嘟囔一句，“都修魔了还那么大义凛然，装给谁看。”
魔人怔住了，他以冷笑掩饰了自己的窘迫，质问：“你是何人？”
毓和轻笑：“你不用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接下来我们问你什么，你不一五一十交代，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她朝着黄旭一抬了抬下巴。
黄旭一布了道水屏障在二人面前，才缓缓开口：“你为何要刺杀本王？”
魔人瞧着这姑娘年纪轻轻，出言却是如此嚣张跋扈，视线移到黄旭一身上，眼里闪着杀意，道：“我看不惯你便想杀你，哪有那么多理由。”
“龙宫禁制千万、守卫森严，你如何能进来？”黄旭一追问。
毓和直截了当：“你的内应是谁？”
魔人哈哈一笑：“哪有什么内应，百密总有一疏，你龙王怎么不想想是自己哪里没有管好？”
黄旭一压根不搭理他的嘲讽，幽幽道来：“梨花林深处那洞穴可只有本王亲信知晓，你为何知道那地方可以藏身？”此时他才不悦地蹙起眉头，像是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他人窥视了。
“我偶然误入其中。”魔人回答。
毓和接过话：“我在里面转了半天，也没见我偶然误入其中。”她故意加重了那四个字。
“......”
“你若是不爱说真话呢，我们可以换一种方法审。”毓和没个正经模样，摇头晃脑，还俏皮地冲着魔人眨了眨眼睛，又不着痕迹扫了黄旭一一眼。
不知为何，黄旭一此刻眸光冰冷、眼中泛寒。
她随手捏了一个法咒，一团阴冷的火焰从左手心窜起，在她温柔如水的眸子中一晃而过：“此乃幽冥的鬼火，灼烧灵魂，阴冷歹毒，极寒入骨，但是放心，它应该烧不死魔族。”
她又伸出右手，一团暖色的火在手中腾起，慢悠悠地介绍着，眉梢间带着如数家珍的喜悦，“诶，这就不一样了，此乃幽冥的红莲业火，一旦粘上便无法扑灭，直到罪孽焚烧殆尽，化作枯骨，不过没有前面那个那么痛苦。”
她得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两团火，一摊手，笑盈盈对着魔人道：“选一个吧。”
那魔人顿时傻了眼，皮笑肉不笑地扯出一个难看至极的表情：“你是幽都的人？”
毓和雀跃地点了点头：“嗯，我是幽都的人，要不要再猜猜我是谁？”
像是同对方在做一问一答的幼稚游戏。
能同时控制幽冥两种神火的，也只有——“你是幽都之主毓和。”一霎间，魔人眼睛圆睁，嘴巴张大，脸上表情像是已经吃了她的火焰似的。
毓和很满意他的回答，自己这几年没有白干。她点头微笑，说：“想不到我千年苦修不见世事，还有人记得住我。”
魔族怎么会记不住这个人。谁不知道幽都对魔族比天庭对魔族更加赶尽杀绝，甚至专门研究出了种种打击魔族的兵器法阵。
这也不怪毓和。鬼魂受到魔族气息容易暴动，幽都统领鬼魂千万，要是有漏网之鱼混入幽都，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了，幽都从来不招惹魔族，只要魔族安分，那些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是拿来恐吓威慑魔族罢了。
“我知道，刺杀都是怀着必死的决心而来。”毓和似笑非笑，口风一转，眼中冰冷，嘴角却挂着一抹笑意，“可我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她走出水屏障，一字一句念叨：“我，偶，然，误，入，其，中。”视线在自己的一双手间逡巡。
魔人不解地看着她重复自己刚刚说的话。
“中”字落到了左手上，她得意地一挑眉，冲着黄旭一挥了挥自己这只手，见他点了点头，抬着这只手走到魔人身侧。
魔人这下知道她在干什么了，合着刚才是在做选择，他神色一下子慌张了起来：“你你你——天庭刚刚修订了天地法则，不允许神仙动私刑，你——”
毓和轻轻一“啧”像是在埋怨天庭规律繁琐，随即笑道：“可我不是天庭的神仙，本尊乃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毓和至尊。”
她仍旧惦记着自己这个冗长华丽的别号。
幽冥鬼火，极寒极煞。魔人修炼之气与阴魂周身缠绕之气相近，鬼火遇上了便汲取为自身养分。
毓和在魔人的惨叫声中写了一个“旭”字。小楷温润秀劲，古朴端庄，与她脸上轻薄的调笑格格不入。
“啊啊啊——”
毓和捂住耳朵埋怨道：“你真吵。”
“到底是谁放你进来的？”黄旭一收了水屏障，许是不小心，少些水珠打在了鬼火燎过的伤口上，嘶嘶作响。他瞥见了那个“旭”字，嘴角勾起笑意，看了一眼毓和。
魔人惨叫得更加大声了。
毓和继续攻心：“你在这受苦受难，而那罪魁祸首在外面潇洒恣意，你这不值当。”
魔人双眼猩红，忍受着极大的苦楚，也只是冷哼两声，恶狠狠瞪着二人。他运起周身法术试图缓解，没想到一运起，鬼火如遇草木，烧得更加旺盛了。
毓和心思忒坏，指腹用力地按在了灼伤过的伤口上：“我不知道对方给你承诺了什么，但是幽都十八重地狱，可不只有十八种刑法，有的是办法让你痛不欲生，又求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