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毒
虾兵那么急匆匆地赶来原只是因为“颂灯节”的筹措出了些问题。
颂灯节相传是为了歌颂太阳而设,只因自海底看去太阳如灯。同人间上元节,每年海历三月十五水族都会在这天开灯祭神祈福。
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海。
阳春三月,也正是海族繁衍生息的日子。能修炼成精怪的海族自不会胡乱找人苟合,也讲究心意相通。颂灯节便成了表达心迹的途径,若是对谁有意有情,送上一盏水灯便是含蓄的告知。
若是对方有意,亦会回赠水灯。一来二往之间,情意绵绵不断。
“你们海里还有灯?”毓和扑闪着好奇的眼睛。
“有。”
黄旭一被刺杀一事还没有查清,屋漏偏逢连夜雨,颂灯节又出了点岔子。
二人一同到了大殿外。
毓和止住脚步,脸上挂着微笑:“这是你水族内部之事,我不便参与。”
黄旭一却说:“蟹大一直未捉到,我怀疑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一同来听听也无妨。”
毓和一甩长袖同他一起入了大殿。龙宫正殿虽然没有幽都正殿那么宽敞气派,却是奢侈华丽。
墙壁上镶嵌了一颗颗圆润硕大的珍珠,与一丛丛五颜六色的千年珊瑚纵横交错。行走的也不是石子路,由一块块琉璃瓦拼凑而起,一脚踏上去漾出一圈霞光,像是行于日光之上。
黄旭一坐到大殿中央,终于有了几分龙王的模样。
毓和被他叫到身后的位置坐下,二人隔着金丝珠帘背对着背而坐,颇有几分凡间太后和幼帝的味道。不过以毓和的年龄,当他的姑姥姥应该是没问题的。
“传鲸尚书觐见。”
鲸尚书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走了进来。
毓和微微偏头,隔着帘子看去,看不太真切,也能看出他那颗鲸鱼三角头。也是奇怪,龙宫里面似乎除了黄旭一,其他人都是兽头人身。
“龙王恕罪!”鲸尚书“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声泪俱下,“臣本按着龙王的吩咐每日一查盛宴食物安全,日日如此,前些日子都是无事,可偏偏今日......”
毓和正听着,背后一动,黄旭一起身离开了位置,他走到鲸尚书面前,于心不忍地将他扶起,还递了块手帕。“鲸尚书你不必如此,起来慢慢说,本王知道你自负责颂灯节盛宴之夜以来尽瘁鞠躬,兢兢业业,此事必有蹊跷。”
因为龙王被刺杀,这几日龙宫上下戒严,笼罩着一股紧张的氛围,偏偏这个时候又出了这种事情,无异于一次挑衅。
“哪有什么内应,百密总有一疏,你龙王怎么不想想是自己哪里没有管好?”毓和冷不丁想起魔人这句话。龙宫有蟹大一个内应,那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臣今日本是按照原先计划,检查食物原料,臣一进入仓库便觉得有些古怪,立刻派人查验,第一遍并未查出任何毒性,臣不放心,又命人取放置在更深处的粮食查验,果不其然,在其中查出了针对水族的毙命剧毒。”鲸尚书一抚衣袖,抓住了黄旭一的手臂,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经臣查验,库存中超半数的原料都被下了剧毒。”
黄旭一愁眉蹙额,又问:“此事你可告知了他人?”
此事重大,又是在龙宫戒严的情况下发生的,要是这件事情传出去,恐怕一个东海都要人心惶惶。
“并未,目前只臣和两位一起查验的医官知晓,臣一查出便马不停蹄赶来向龙王请罪。”鲸尚书压低了声音,朝着帘子里那道虚影看了一眼,“两位医官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解开剧毒,若是再重新筹备,距离颂灯节又已经时日不多,这可如何是好?”
剧毒啊……
相似的招数魔族以前也用过。
毓和刚要转身挽帘拦下差事,手指绞着胸前的辫子犹豫片刻,转念心想:“这是龙宫自己的事情,若是没人开口,我不能插手其中。”
“臣听闻毓和至尊医道高超,正在龙宫协助龙王调查遇刺一事,臣想……”鲸尚书吞吞吐吐,恂恂试探。
“需要我帮忙嘛?”
黄旭一还在思忖此事,没想到毓和就这么遽然掀开帘子,直直把鲸尚书吓了一跳,弯曲着腿脚,正要跪下。
“不要跪,不用跪。”毓和行步如飞,一下子搀扶住了他,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般露出娇俏一笑。她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挺装的,早已是“枯藤老树”却还学“小荷才露尖角”,一把年纪了偏要装娇俏少女。
可神千万岁的漫长岁月,总要给自己找找乐子。
“毓和至尊。”鲸尚书躬身打拱。
“不用那么客气。”毓和点头会意,“我和旭一有缘,那么也算和龙宫有缘,帮个忙还是没问题的。”
应该是听见她帮忙太激动了,黄旭一肩膀轻轻颤抖,愣乎乎地看着她,直到毓和撞了撞他的肩膀,才出声点头:“嗯。”
毓和睨了他一眼,她好心好意帮忙,他半天屁都放不出来,只得一个“嗯”字。
敷衍,太敷衍了。
男人就是这样子,有事求你便是千言万语、好声好气地劝着哄着,求到了就是一个字敷衍搪塞。
三个人就这么并肩走着。
鲸尚书小心翼翼地客套询问:“毓和至尊这几日在龙宫住得可还好?”本来他都已经收拾好了驿站,还专门问了自己幽都的老朋友关于毓和的喜好,没想到龙王却让人家住到了自己宫中,不让他们过问。
“挺好的,有旭一一直陪着我。”毓和看了一眼黄旭一,他似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般一句话也不吭。她咬了咬下唇,她说的又不是什么假话,他这又是什么态度?
“原来是龙王要亲自照顾毓和至尊。”鲸尚书暧昧不明地看了一眼二人。
黄旭一绷紧了脊背:“是本王身上的伤还未好,毓......毓和她住得近也好医治,是她照顾我。”
毓和看他这副不自然的模样,笑着打趣道:“我的名字有那么难以启齿嘛?叫你叫得那么艰难。”
“没有。”他这次说了两个字。
奇了怪了,鲸尚书没来的时候,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现在跟个失语者似的,半响才憋出几个字。
鲸尚书是个鱼精,一下便察觉到了二人之间氛围的不对劲,忙缓解道:“过几日就是灯节了,龙王何不邀请毓和至尊一起看灯赏灯?”
毓和弯着眉眼看向黄旭一,等待他的回答。
黄旭一冷声摇头:“蟹大抓到是马上的事情,抓到了她便要回幽都,幽都诸事繁多,不劳烦毓和至……毓和了。”
明明是他拒绝邀请她,落魄的神情好似她拒绝了他。
“那我邀请你总行了嘛?”毓和眨了眨眼睛,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旭一,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参加……”
她话还未尽,黄旭一立刻抬眸盯着她,少年人不善于伪装自己心里的情绪,赤眼里满是惊喜之色,不假思索道:“好。”
语气之迅速生怕她反悔。
“……”
“……”
他大抵是真的有病。
毓和避开了鲸尚书投来的怪异眼神。
被下了毒的原料堆积成一个小山,要是没有遇上毓和在场,只能全部处理掉,再度筹集可是要费一番功夫。
两个医官恭恭敬敬行过礼,一听鲸尚书介绍她是毓和至尊,顿时瞪圆了眼睛,浮出惊喜之色。
毓和不急不慢,一一和他们握手:“你好,你好。”
像是在开什么自我介绍会。他们热情地向毓和介绍自己姓名,师出哪一门派,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等等。
鲸尚书呵斥:“没个正形,毓和至尊是来帮忙的,又不是专门来见你们的。”又莫名其妙提了一嘴,“龙王还在这呢。”
两医官心虚地看了一眼黄旭一。黄旭一只是默默地靠近了毓和些。
“没关系没关系。”谁见到自己只在书上、老师嘴巴里听过的大能都会有些小迫切与小激动。
毓和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黄旭一,他如一颗青松立在那里,轻轻抿着下唇,面无表情。他离得有些太近,呼吸声在她耳边打转。
她问:“你们刚刚用来查验的东西呢?”
医官呈上来玉盘,黄旭一抬手接过,递到毓和面前,玉盘里正放着一块湿漉的虾肉。
毓和瞅了一眼,原来水族也吃海鲜。
她没有接过玉盘,直接捏了一个法咒覆盖上去。她习惯了干什么都要用法阵探探究竟,再着手准备。
法咒在虾肉上转了几圈,蓝色的光圈钻入其中,不一会,只见刚刚还晶莹剔透的虾肉顿时间渗出一粒黑水。
黄旭一好奇,又离得近,正抬手要触碰那黑水,被毓和握住了五指。她说:“就你手多,你别乱碰。”语气像是在责怪一个幼童。
霎时间,他猛地抽回手,脸上是淡淡的受伤。
毓和便解释道:“龙再强悍也是水族,能伤水族的毒药那就能伤到龙。”
“哦。”今天他的话格外的少。
医官见二人氛围古怪,面面相觑,又看向鲸尚书。鲸尚书轻咳几声,大眼一转,医官了然于心。
毓和看了鲸尚书一眼,觉得他目光很奇怪,好似她和他们龙王之间有什么不干净的关系。没多想什么,她立刻移动回视线,专注玉盘中的黑水。
居然是幽都的东西。幽都无望水,忘川河底食骨嗦肉的恐怖玩意。幽都果然还是被扯进来了。
毓和咽了咽口水,眼中是难得的认真。她轻轻一点,那黑水好似有生命般攀爬上了她的手指。
它想刺破皮肤进入到她的血液中。
黄旭一本想抬手帮她把黑水打掉,想起她刚刚斥责的话又憋了回去。
毓和如它所愿,让它刺破自己的手指钻了进去。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她面不改色,看着那黑水一点点钻入自己的身体里。
血并未从指腹滴落,越积越多,直到黑水在空气中的身子也浸入血液中。
顷刻,那黑水好似在其中遇到了什么天敌般,拼命地往外抽自己的身体。这一次,毓和没有如它所愿,她对着黑水那半截身子便施下一个法咒。
阵法绕着手指中的血液与黑水旋转,越转越大,直到血红的法阵覆盖了一整个仓库,精妙的符文也暴露在众人眼里。
“这是什么法阵?”一个医官感慨出口。
黄旭一这些年的阵法书没白看,替她回答道:“血溯阵,以自己的血为引子与想搜寻的物什相似之物结合,可快速搜寻定位物品。”
毓和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子,捏了另一个阵法附在瓶身上,口子对准医官挑选出来的那堆原料。黑水从四面八方飞涌入瓶中。
“这是无望水?”医官惊呼跌倒在地。
“无望水......是什么?”黄旭一皱眉诧异。
毓和没有回答,摸出软木塞把瓶子封好,塞入怀中,吩咐下去:“毒不是什么大事,绿豆、生甘草、草石斛、丹参、连翘、白茅根、大黄,一比一平,研磨成粉,洒入其中,可解此毒,无毒也可强健体魄。”
她扭头对着黄旭一抬了抬下巴示意:“我要回幽都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