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币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些许。
柳依依呆呆地抬头,手中还捧着那张空白的牌面。
谢同尘单手搭着门框,对这一幕没有太意外,面色出奇是地平淡。
明月清辉隐约绰绰地在书房地板上投下他的身影,修长坚韧,淡薄清寂,那影子慢慢地被拉长,谢同尘信步走了进来。
“为什么......是空白?空白是什么意思?”
谢同尘蹲下来,手指拨开下面的牌堆,更多的空白的牌面露了出来,“如你所见,就是这样,我得到的第五张永远都是空白。”
“是因为梦境里发生了什么吗?你还记得空白牌面是怎样的梦境吗?......你认识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吗?空白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柳依依急切地问了一连串,谢同尘思索了一会儿,摇头。
“记得并不太清楚了,其实空白牌都是很早时我拿到的这些,第一次应该就是我的第五个梦境......后来,我不太在意了之后,反而就拿不到了。”
时日渐长,他已经差不多完全放弃了出梦的想法了,甚至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去拿牌了。
“至于其他人,我只知道每个人的第五张牌都不一样,牌的内容是梦境和现实并行的隐喻。出了梦的人会回到睡美人组织中注销身份,对于回归了现实的人我们也就不再去打扰了。”
谢同尘从她手上拿过那张牌,囫囵地捡起地面上散落的牌面,像是对待不值一提的废纸一样重新塞回抽屉里。
“至于我......我不强求,也强求不得。”他淡淡的说。
“可你难道就不......”
谢同尘想了想,反而轻笑一声,“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反而可能还有点庆幸吧,如果不是我一直出不了梦,怎么能再见到你呢?也没办法带你出梦了。”
柳依依彻底哑口了,她知道必须要拿到那张牌才行,必须在梦境中......让谢同尘得到那张牌,那张既不是前面四张的图案,也不是空白牌的,恶魔图案的牌,是谢同尘现在唯一可能得到的出梦的牌。
因为只有这张牌是确定了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它不会变化。
柳依依看着谢同尘的侧脸,一半隐没在月色中。
......要想办法让他比自己先触碰到那张牌才行。
......
离下次入梦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除了修整身体,两人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寻找任何可能和“活死人”有关的事情了。
活死人这个概念本身就十分宽泛,但在现代语意上,更加接近于“丧尸”的概念。
“丧尸啊......”柳依依问:“真的会出现丧尸吗?”
丧尸,不管是在游戏影视作品还是这文字作品中都有一定火热程度。
但柳依依觉得......好像和其他的怪谈比起来没那么恐怖。因为大多数的主题中,被丧尸袭击都并不会立刻死亡,那就大大降低了这个主题的恐怖性。但根据她入梦的经验来说,梦境一般都给予人的都是全方位的压迫。
再说了,谜底真的会直接写在谜面上吗?
那张牌的牌面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样子。
“起码我觉得,不会。”谢同尘回答她。“梦境一般不会只有一个主题,就比如上一个梦境,就揉杂了糖果屋和杜松子,甚至还有一些北欧的神话生物。”
柳依依掰着手指,一个个地细数可能和梦境有关的线索:“活死人、诅咒、丧尸、吸血鬼......还有什么?卟啉病,僵尸......”
如果从头追溯的话,丧尸最初应该来源于“吸血鬼”,同样的似人非人、极具危险性,会捕食人类。
但到了现在,因为文学作品的发展的缘故,吸血鬼和丧尸已经完全是两个分开的概念了。
谢同尘寻找了很多资料,从吸血鬼与丧尸的起源,到被现代认为的引起吸血鬼行为的卟啉病的病症,再到都市怪谈中传说的那些可能被认为是活死人或者是被活死人袭击的案例。
无论如何,“活死人诅咒”这几个人所代表的含义都实在是太宽泛了,让人难以摸到头绪。
但更多的信息白黎也表示他们无法再透露了。
因为资料太多,甚至以柳依依的速度都完全读不完,只能是她读一半,谢同尘来读另外一半。
从上一个梦境中带出的灰鸟被养在了别墅的一楼,柳依依没有限制它的行动,于是平常就能看见一只灰鸟跟在柳依依身边。
两人看书的时候灰鸟也在桌子上跳来跳去,小小的喙总是想帮她翻页,又总是弄巧成拙。
于是最后它也不闹腾了,就站在柳依依的肩膀手臂上,或者坐在桌子上,仿佛也能看懂人类的文字一样,安安静静地跟着她一起阅读。
根据谢同尘的说法,梦境越到后期,遇到的都市怪谈的数量是最多的——这大概也和都市怪谈本身的数量有关。
假如把梦境世界比成一个巨大的容器,再将都市怪谈、神话、童话都全部放进去的话,那么最后呈现出来的数量比大概是六比三比一。
实际上梦境主题出现的频率也和这个比例大差不差。
如果是以前,柳依依还会奇怪这是哪里来的数据,但在看过那些牌后她已经不会再有这样天真的问题了——这根本就是谢同尘的体感,是他亲身统计的数据。
比寻找和下一个梦境相关的主题更先解决的是那张售卖的牌。
虽然白苏上次说要两个月,但实际上只用了一个月的样子就解决了。
那位未出面的牌主谈定的价码是那件道具舞裙、谢同尘给出的一面能照成鬼怪的道具镜子、可以入梦的道具钢笔,以及五百万现金——然后又最终在白苏的劝说下没选择走现金,毕竟那么一大笔,牌主似乎并不是生意场上的人,没有正当理由也是很难存取的。
最后谢同尘转了一千万,两百给白黎扣了当中介费,剩下八百给了对方。
转款到账时,白黎还笑:“太心急,又被人多宰了三百吧。”
谢同尘喝了口茶:“道具谈成了就行,钱只是添头。”
相对于牌,还有他们付出的其他道具,钱当然只能算添头了。甚至对于白黎来说也是这样,两百万,还不到白氏经营睡美人组织的这座庄园一天的流水,他只是觉得时机这么好,不宰谢同尘一笔,实在是可惜。
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
“交易达成了,现在可以拿牌了吧?”
“当然。”白黎微微一笑,揭开了桌子上的遮挡。
那看起来是一个玻璃制的罩子,模样就和市面上的蝴蝶罩子差不多,大概有接近二十厘米长,看起来十分小巧,可以直接揣进口袋里面,但里面的东西却大不一样。
里面是一张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牌,漂浮在半空中,明明被罩住的空间中不会有任何空气流动,但这张牌却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悠悠地打着转。
“道具是一次性的,打开后就会失效。”白黎说。“没有任何人触摸过这张牌,卖家是直接用这个笼截断了那一片空间,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小片空间,准确来说,是属于那个梦境中的一段。”
“那她们是怎么出来的?”柳依依好奇。
白黎道:“没有人出来。和她同进梦的队友全都死了,卖家也就不需要这张牌了。”
比起牌,她更需要的是新的道具,新的梦境。用痛苦冲刷痛苦,用失去掩盖失去,这就是睡美人们对于梦境怪谈的微薄的抵抗手段。
“......”柳依依再次被这短短一小段话里蕴含的残酷击倒了。
谢同尘、白黎,甚至是申筠颖,这些梦境中的老手们,总是会在一些非常细微的部分,体现出他们残酷的本质。
柳依依甚至会忍不住想,这样的残酷到底是他们性格中本来就蕴含的底色,还是被梦境污染出来的部分?
“打开看看吧。”谢同尘轻声说。
柳依依点点头,轻轻揭开了那个盖子,在牌还未落下的瞬间立刻伸手握住了牌。
冷。
这是她的第一感觉。
并不是牌上的温度,而是风的温度。
在握住牌的瞬间,柳依依感觉仿佛有一阵冰凉的、夹杂着刺骨的雪的冷风刮过身侧,风里似乎有一声声铃铛摇晃的声音,伴随着一个声嘶力竭的哑声:“不洁、不洁、不洁......”
在短短的这一瞬间,她仿佛就经历了一个疮痍的、残酷的世界,鼻尖依然还能闻到那个世界里的血腥的恶臭味。
“依依?”谢同尘的声音骤然将她拉回了温暖的现实。
柳依依恍惚回神。
“怎么了?你好像在出神。”
“......这张牌,是什么梦境?我......我好像,有一瞬间,经历了那个梦境的片段。”
谢同尘也看向白黎,白黎耸耸肩,“你问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啊,听说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吧。但那卖家看起来精神也挺恍惚的,估计不是什么简单的梦。”
柳依依轻轻皱眉,闭着眼睛回想着那个感觉:“有雪......夜晚,铃铛,腐烂的味道,柴火燃烧,还有“不洁”的呼唤声音。”
“卖火柴的小女孩吗......”柳依依低头,看向了牌面。
牌面上画着一张巨大的玻璃花窗,那窗户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的三分之二,精美的玻璃纹样上贴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币,辉煌耀眼。而与之相对的,是花窗下的暗面,在风雪堆积的窗台下,是一个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细弱人影。
柳依依将牌举到面前来细细查看。
靠得近了,才能看见那个瘦弱的人形,她赤.身/裸.体/,光着脚在雪地中,脚腕和手臂上都拴着链条,脖子上是一个巨大的铃铛。
在暴风雪的夜晚中,唯有她举到面前的一点微弱火光,照亮了她斑驳的、残缺的、满布可怕黑洞和扭曲肢体的面目,简直已经不像是正常人,而像是怪物一样,而那双沉浸在黑暗中的眼睛里,还蕴含着怨恨与痛苦,直勾勾地看着牌外面的人。
柳依依被吓了一跳,倒吸一口气,将牌拿远了一些。
谢同尘看了一眼,“麻风病,应该是。”
“在中世纪,人们认为会得麻风病是因为一个人的“邪恶”和“不洁”,大抵因为麻风病发展到后期都会腐蚀骨头,使人的模样变得扭曲,而病患却又因为丧失了痛觉而没有任何感觉的原因吧。在宗教典籍中也有圣子治愈麻风病的传说,这就更加让这个病和有罪联系到一起了。”
“得了麻风病的人必须佩戴锁链,在身上拴上一个铃铛,不管走到哪里都必须一边摇铃铛一边喊“不洁、不洁”来提醒其他人远离。还有一些地区,会把麻风病晚期,但还没有死亡的病患集中起来活活焚烧致死......这大概就是你刚才感觉到那些的原因。”
“嗯......”柳依依轻轻点头。
只是刚才的那一瞬间,就足以体会那个梦境的恐怖之处了。
牌的下方写着,【THE GARREN】
而这一次最下面只有两个字:【一切。】
“星币。”谢同尘轻声念了出来。
“即使是在那个时代,疾病与健康,高洁与不洁......其实分辨这一切的最重要的分水岭,是钱。”
只要有钱,麻风病人也可安度生命的最后时刻,只要没钱,健康者也不过命如草芥。
白黎探身过来,看到这张星币牌,忽然笑起来。
“真对,真对。”白黎说,“这张牌的承启转合,不都与钱有关吗?卖火柴的小女孩需要的是钱,麻风病人需要钱,这个卖家也是需要钱和道具,而你们,不正是花钱买下了它吗?”
他笑着说:“你看,这不正是梦境怪谈的魅力之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