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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半山腰处,有一片茂盛的枫树林。时值盛夏,枫叶仍是浓郁的苍绿色。
枫树林中枝叶相连,遮天蔽日,在山间小道中投下大片清凉的荫庇之处,炎日被无数叶片裁剪成细碎的光斑,洒金般铺开一地。
越往上走,山间的风越大了起来。山腰处的风摇曳着枫林,将摇摇欲坠的枯枝败叶毫不容情地吹落下来。
一片黄绿相间的五角枫叶飘零下来,落在半山坡上。姜瑶觉得这半金半绿的枫叶煞是好看,她伸手去拾,够不着。再踮起脚尖,还是差一点……
这一幕落在身后的谢不言眼中,虽然不知她为何想要一片落叶,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轻而易举够到那片落叶的高度。
在他指尖碰到叶片前,另有一双男人的手轻巧取下枫叶,递给姜瑶。
“这枫叶有什么用处吗?”韦昭递过叶片,不解地问。
姜瑶并没留意到身后的动静,只是欢喜地瞧着手中的枫叶,浅笑着谢过韦昭。
“你不觉得这片枫叶很美吗?可以把它夹在书里做成书签哦。”她迎着日光举起手中的枫叶,枫叶特有的脉络被光线穿过,勾出清晰细腻的纹理,一半金黄一半碧绿的颜色过渡自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被她这么一说,韦昭也觉得,这片原本不起眼的叶片很美。
“把落叶夹在书里做书签,真是别有一番诗意呢。秋日里你若有空再来江州,我带你来这儿拾枫叶。那时的枫叶红了,站在枫晚亭看山间一片火红,比三月的春花还美。”
姜瑶被韦昭说动了,十分向往秋日里枫林如火的盛景,甜笑着应下来。
谢不言沉默地望着不远处谈笑风生的两人,脚步忽然停住,站在人群中周身却带着落寞。
“诶,你怎么不走啊?”身后的人顾着聊天,差点撞上停下来的谢不言,不客气地怪罪道。
谢不言面上漠然毫无表情,眼底晦暗不明,堆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言不发,只是掀起眼皮淡淡瞥了那人一眼。
刚刚还在嘴上抱怨的人从这淡淡一瞥中感受到莫名的威压,不敢多言快步走开了。
谢不言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直至人群的尾端最后也经过他,姜瑶的身影更是变成前方的一个小点,渐渐看不见了。
他阖上双目,耳边好像还能听见她同旁人说说笑笑的声音,近得好像就在眼前。
这一刻,他的心很乱。
平生第一次,他在生一种无理由的闷气,明知不应该如此,但找不到缘由,他就是生气。
眼下这种想法,实在不太妙。谢不言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大局为重。
把胸腔中酸涩烦闷的情绪强压下去,密封起来,他恢复自若后朝枫林深处的枫晚亭走去。
书画会的宾客已陆续到达,江枫书院的两位院长和徐巍正在亭中赏景品茗。
枫晚亭是建在枫林中的石亭,正对着山下层叠的林海,和不远处榆阳楼的顶层,是绝佳的观景视角。这座山虽然不如寻鹤峰高耸入云,但在金秋时节,枫叶烈烈如火,漫山遍野层林尽染,也是江州城数一数二的美景。
石亭旁边的空地上,星罗棋布着些许石桌石凳,供游人落脚歇息。眼下宾客不少,石凳坐满后仍有小半人无处落座。江枫书院的学生们取出一早备好的蒲团,给余下的宾客屈就坐下。
往年的枫晚亭书画会也是如此,众人并未对这略显简陋的条件抱怨不满,反而珍惜这一场与书画名家亲密交流切磋的书画盛宴。
姜瑶接过韦昭递来的蒲团,盘膝而坐。四处张望后,似乎没在人群中看到那张清隽出尘的脸。
在座的人里穿白衣的文人书生太多了,姜瑶焦急地一一略过他们的脸——这个不是,那也不是……都不是。
他去哪了。
姜瑶蓦地站起身来,望向枫林来时的方向。
“你在找什么呢?”韦昭顺着她的方向看去,“可是在找那位谢公子吗?”
姜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犹豫着要不要折返回去瞧瞧。
不远处石桌边上传来几个人的低声交谈,隐约说了几句什么“山间路滑…崴了脚”,“不留神摔下山崖”之类模糊的话。
姜瑶的心像被一只莫名的手突如其来地攥紧了,呼吸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刚才上山的路的确是有两处格外陡峭狭窄,还是韦昭拉了她一把才跃过去。
方才她只顾着赌气和韦昭说笑,却一点没留意身后谢不言的动静,他迟迟未到,会不会有事?
这么一想,她的脑袋瞬间被这个可怕的念头占据,慌乱地想不到其他可能性,身体立刻比心反应得更快,已经拔腿朝来时的路折返而去。
“诶……”韦昭刚从旁人那打听到,那位谢公子跟在后头并无大碍,迟些会来,正想告诉姜瑶,却见她一脸忧色地跑开了。
她的步子急而乱,扬起一阵风和尘土,落叶在风里打转。
姜瑶冒冒失失地绕过一棵粗壮碍眼的枫树,奔跑着晃动的视野前方猝然闪现一个白色身影,她刹车不及地撞了个满怀。
“哎——”相撞的刹那,姜瑶心猛然揪紧,悬在半空,惊呼出声。
“慢着点儿。”他的声音很轻,如风吹浮冰。
熟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她抬眼,眼前正是她寻觅的冰雪容颜。
“你没事儿吧?”姜瑶的嗓子发紧,带着哽咽一般的鼻音,但眼底又有失而复得的喜色。
谢不言看着如兔子般扑到自己怀中的姜瑶,她明明紧张害怕却在担心他有没有事,尾音不自知地轻轻颤抖。
他的心一下子柔软下来,收起所有冰冷辞色,眼神温柔得足以将人溺毙。
“我无碍,有没有撞疼你?”
姜瑶怔愣地凝视着他软下来的眼神,很想撒娇委屈说是的,我很疼。
但还是摇摇头。谢不言难得不避嫌地对她温柔,她却不敢得寸进尺了。
她嘴笨舌拙地解释一番自己冒冒失失跑过来的缘由,谢不言听了,胸腔里控制不住发出低沉悦耳的笑声。
她恼了,以为他在笑话她关心则乱,却见他敛容正色地唤她,诚恳道,
“阿瑶,谢谢你。”
姜瑶俯低螓首,露出一截脂玉般白腻的颈子,藏起笑意盈盈的眼睛,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枫晚亭,碰到徐巍走过来寻他们。
“书画会快开始了,我还以为你们俩不来了呢。”
姜瑶讪笑着拉谢不言快步入座,聆听邱院长主持书画比试的陈词。
今日参会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应邀前来评赏书画,只有十人带着作品前来参评。
评比投票的规则同去年类似,只是举荐牌少了一张,只有两位院长每人一张,相当于五票。
邱院长语毕,闵院长派江枫书院的学子们下场,一一把参评的作品收上去,分别编号,用画架支起来,在亭前纵向陈列成两排。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大家自由观赏、点评这十幅画作。书院的学生们给众人一一发放选投的红券,每人三张。每幅画作前有一个方形的木匣子,木匣上浅浅的开口,正好能将红券投入其中。
姜瑶带来的布画编号是六,正好在十幅画中间,还算比较醒目的位置。
左右两边各是一幅山居水墨画和舞姬乐宴图,工笔虽然称得上精细,但是画面构图平庸,立意寻常不出彩,倒显得姜瑶这幅布画别有巧思,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姜瑶亲眼看着三个人走过来,把手里的红券投进六号画架前的木匣子里,欢快地翘了翘嘴角。
她和谢不言对视一眼,眸子里掩不住的雀跃,大有胜券在握之感。
然而她还没高兴多久,留意到前方一号画架前聚了五六个人,不乏溢美之词。
姜瑶凑上去细瞧,一号画作竟然也是一幅布画!
和她的不同之处是,一号作品在锦绣绫罗的画布上,用上等的五彩沙蚕丝线精工细织,绘出了一幅五彩斑斓的孔雀开屏图。
锦绣绫罗是沉香国的上等绸缎,而孔雀更是沉香国的国鸟,视作王室的图腾。
一号画作虽未署名,但不言而喻,是那虞姓兄弟带来的作品。
真是巧合了,他们也是以布为画纸,丝线做笔,勾勒出与众不同的布画。如此一来,姜瑶自诩的巧思就黯淡了几分。
她的画作以藕布为清新自然的底色,上面用浅色的藕丝纱线描绘了一幅莲塘美景。从色彩的角度来说,远不及一号沉香国的孔雀图艳丽多姿。
但清风吹过藕布,驻留在六号画架前观赏的人能闻到一股清淡悠长的荷香,从这画中绵延而来,让人仿佛身临其境。合上眼睛,仿佛置身于江南荷塘之中。
在谢不言看来,再精美的画作,也不如让人身临其境,来得美妙。
他宽慰着姜瑶,把三张红券都投入六号木匣中。
未久,徐巍沿着画架一路评赏过来,在六号画架前驻足了一刻。
“妙哉,妙哉!”他抚掌称赞,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几个人围上来,细瞧能让大师徐巍拍手称赞的画作。
徐巍引发的明星效应,让忐忑的姜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