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皮膏药
第31章
听到有人问起作画的藕布,姜瑶心中一喜,急着要说出。
谢不言按下她激动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配合着徐巍卖个关子。
徐巍不紧不慢地画好万年松,掏出一枚印章,在左下角落款。
他把画轻轻揭起来,素白的画布离开桌面,立在众人面前。
大家才发现,原来这不是寻常的画纸,而是一块布料。
但这块布料看起来又与寻常的白色棉布不同,纹理细腻特殊,颜色素雅柔和,细嗅还有淡淡荷香。
有人很快反应过来:“姜掌柜,这是不是你那幅布画所用的布料?枯笔挥毫,浮墨顺着藕丝纹理晕开,万年松的风姿跃然纸上,丝毫不输泾县的上等宣纸。”
姜瑶抿唇笑开来,浅浅酒窝显出一丝娇憨:“这的确与我先前的布画用的是同一种布料,都是我抽取荷叶梗中的藕丝织出来的布料。藕丝织就的布料色泽温润雅致,触手生温,柔润亮泽,是用来制衣的上选,亦可如徐先生这般拿来作画。”
“藕丝织布?”
在座的众人皆是头一回听说,有人不可置信,还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悄悄问身边的人:“你听说过吗?”
“我也是头一回见。”
“姜掌柜,我能上手摸摸吗?”
姜瑶从随身带的包袱里取出剩余的一些藕丝碎布块,分发给大家评赏。
“这手感摸着真挺不错啊,比我身上的棉布更柔软舒服。”
“给我也摸摸……嗯,手感挺垂顺丝滑,比我穿过的绸缎也不差。”
“岂止是不差,这纹理质感比我身上的锦绣绫罗都强,还有淡淡的荷香。”
锦绣绫罗是沉香国有名的绸缎,在大燕是风靡京都,达官贵人追求的精美布匹。
虞越泽便是主营锦绣绫罗的富商,又是沉香国的皇亲权贵,听了这番话,嘴角抽了抽。
他恨铁不成钢地睨了眼虞文柏,胸中一口闷气憋着呼不出来。
他精心谋划那么久,花了大把金铢打点好闵休院长,才想方设法在书画会上让徐巍落败。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小丫头赢下魁首,而且也是布商。
虞越泽一贯认为大燕皆是些逞勇尚武的匹夫,对于织物布帛一向不如沉香国。
没想到这个小女郎带来了一种全新的布料,居然是以藕丝织成,精美华贵不输他手上的锦绣绫罗。
他暗中打量着姜瑶,手无意识地拨弄腰上的佩玉,把佩玉的穗子捏得凌乱不堪。
众人拿着藕布,四散开议论纷纷。
姜瑶方才忙着跟各位介绍藕布,说得唇角舌燥了,于是去亭中的石桌上斟一碗茶水来喝。
她斟满一杯茶正举杯要饮,忽然有人拍了她的一侧肩膀。
姜瑶以为是谢不言,没多想便问道:“你也渴了吗?我帮你也倒一杯茶。”
“那便多谢姜姑娘。”
声线闷闷的有些浑厚,并不是谢不言清越慵懒的嗓音。
姜瑶心头一颤,倏地回首。
“是……你。”
来人正是虞越泽,见姜瑶离开人群,独自过来斟茶,便趁机跟在她身后。
虞越泽衣着鲜丽,发饰齐整,露出雪亮的白牙,笑得温和有礼的模样。
但姜瑶就却感到莫名发怵,小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虞公子,有何贵干?”姜瑶面上竭力维持着虚伪客套的浅笑,掩饰心里的怯意。
饶是如此,虞越泽一眼看穿了她的紧张——
姜瑶捏着杯子的手都掐得泛白了,杯沿微倾,里头的茶水轻颤着快要淌下来。
虞越泽起了坏心思,故意上前一步,靴子抵着她的足尖,身子贴得极近。
姜瑶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伪装的面具快要破裂。
她倏地又往后退了半步,却撞上冰冷生硬的柱子。
狭隘的空间里,虞越泽欺身而来,她退无可退。
姜瑶此时像一只逼到绝路的兔子,眼睛红红的,虚张声势地瞪着他,好像下一秒便会咬人。
虞越泽眼里兴味更浓,胸腔里发出闷闷的笑声。
他突然俯身凑近姜瑶的耳垂,轻吹了一口气。耳边一阵暧昧的热气,侵袭着绕上她的耳部敏感的肌肤。
姜瑶一开始未反应过来,迟了半秒,急着去推他,半杯茶水都泼在他的衣裳上。
虞越泽浑不在意地抖抖泼湿的衣袍,饶有兴致地盯着姜瑶颈侧,那里的玉色肌肤正一寸一寸染上绯色。
姜瑶快要把下唇咬出血来,才强压下翻涌的怒意。
书画会还未散,这里的人多眼杂,且不少人有意与虞氏攀交情,即便她此时大喊,也会有人帮虞越泽开脱。
更何况,他方才并未碰着她,亦寻不着他欺负她的人证。
此时宣扬开来弊大于利,她须得先忍一忍,来日再寻机会狠狠教训这个浮浪子。
姜瑶松开紧咬的下唇,眼睛快要淬火般狠狠盯着虞越泽,一字一句地吐字:“姓虞的,你别得意,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虞越泽好整以暇地抱臂望着她,故作姿态:“嗯嗯,我怕了。”
姜瑶怒气战胜了害怕,不再束手束脚地受限在这一处角落。她手脚并用奋力地推开他,半杯茶水又泼了他一身。
姜瑶速速离开了凉亭,在人群中寻找谢不言的身影。
方才她被虞越泽缠在凉亭,不过两三句话的功夫,并未多久,怎么谢不言眨眼间不知去哪了。
一同不见的还有徐巍。
她随手拦下一个书生,问道:“徐先生去哪了?”
“我也不知,方才还在这儿的呀。”
姜瑶转悠了一圈,仍未寻见他二人的身影。
“情郎不见了?”
不知何时,虞越泽又跟上来,站在姜瑶身后发问。
姜瑶无奈转身,仿佛见到狗皮膏药一般。
“你别瞎说。”她抿唇否认。
“他不是你情郎?”虞越泽挑眉,一副不信的模样。他明明看得出来,这两人举止虽保持距离,却有着不寻常的亲昵。
“是不是与你何干。”
姜瑶不想理会这黏人的狗皮膏药,转身欲走。
虞越泽却抬脚跟了上来,慢悠悠道:“当然与我有关。若是你没有与人定情,我便可以三媒六聘去你家说亲了。”
这般骇人听闻的话钻进姜瑶的耳里,她惊得转身,两眼瞪得溜圆。
“你、你……”姜瑶气急,一口气噎住嗓子,头一回遇到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她都找不到说辞怼回去。
“我怎么了?忘了告诉你,沉香国赫赫有名的锦绣绫罗便是我虞氏不外传的织物,大燕上京的名门勋贵,大多常用我们虞氏的布料制衣。方才你说的藕丝织布,我很感兴趣,你若是跟了我,荣华富贵不提,还会有很多机会实现你的抱负。”
虞越泽说完这番话,紧盯着姜瑶的脸色,看她是否有一秒的动心。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小女郎想法子在书画会上出奇制胜,只为宣扬推广藕丝织布,实则是个颇有抱负的姑娘。
与那些困于深闺的名门淑女不同,她有巧思和技艺,还有如他一般的野心。
这样的女子,如何不合适做他的枕边人呢?
昨晚榆阳夜宴上,最初吸引虞越泽的,只不过是姜瑶看似娇小柔弱的身材和美貌。他一向偏爱这般温婉娇柔的美人,忍不住起了亵玩的心思。
但在这一日的书画会之后,虞越泽的心思有了转变,重新审视起了眼前这个心灵手巧的女子。
能半路闯出来,毁了他全盘计划的,她还是第一个。如此有勇有谋的女子,他要么得到,要么……便毁掉。
虞越泽心思变幻着,面上还是笑吟吟的翩翩公子模样。毕竟出身于沉香国钟鸣鼎食之家,他表面的皮囊不错,又善于在人前扮着温文公子的形象。
以往不少名门闺秀被他这副模样迷惑,芳心错付,白白成了虞越泽在大燕经商盈利的垫脚石。
是以,虞越泽期待地看着姜瑶,看她作何选择。
姜瑶却冷笑着白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什么身份,与我何干。我最不喜欢所谓身份显赫的人上人,勋贵之家哪有什么真心,多的是妻妾成群。我宁愿喜欢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至少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至于我的抱负,我会想办法实现,不劳您费心。”
虞越泽意外地扬眉,哂笑一声。她不会以为那位谢郎君是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吧?
纵然虞越泽并不知晓谢不言的真实身份,但也从谢不言周身的气度中猜出一点端倪。
突然,姜瑶背后不远处出现一个身着白衣的高挑身影,正朝她走过来。
虞越泽故意使坏,拿话逗姜瑶:“你说勋贵之家没有真心,难道普通的平民百姓便不会有欺你瞒你的时候么?你以为的真心,可能只是旁人有意骗你,远不如富贵权势来得实在。”
姜瑶只觉得这人故意拿话顶他,一肚子歪理,不耐地反驳道。
“若是我所爱之人欺我瞒我,那我便当这颗心喂了狗,不会在他身上多浪费一秒。”
她的话一字一句随风送入谢不言耳中,清晰有力。
谢不言脚步一顿,浑身的血液似凝固住,定在原地不可动弹。